第三十六章 顾鹏日记 6
“2007年9月20日（美西） 周六 晴
谁令我心中痴痴的醉 在我身边每天为我洒滴滴眼泪
让我的每一天也是晴天 怀着满腔热诚藏在我心里
如何喜欢您如何结识您 我似是一一的淡忘
唯独情深一片 谁与我终生依恋 谁给我真心不变
只要我一息尚存 也忘不了您……
这是过去三百六十多天我常听的一首粤语老歌。
歌词唱出了我的心声。
不要有那么多无谓的怀疑。
顾鹏，世间找不出两个如此相似的灵魂！
你我的相遇、相知和相恋是命中注定！
你说我回复得不及时，寥寥数语极为敷衍。
我不想多做解释。
给你寄去的laptop收到没有？看物流信息今天能到你手里。
我用过三年的二手机，不值两钱。
妈妈回国后几次提出想和你视频。
你嘴上答应的诚恳，却是行动上的矮子。
装个高清摄像头多难的事？
你拖了又拖。
试图理解你，体会你的处境……
但压不住一颗迫切的心。
顾鹏，见面吧！”
花惠芬清了清嗓子将日记本放在膝盖上。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背对窗户，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的双肩。
“想见又怕见。”
她轻轻吐出一句，抿了抿嘴唇继续道：
“想见是出于本性，怕见是对未来莫名的恐惧。”
男子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一如往昔空洞无神。
《顾鹏日记》十几天里她朗读了不下二遍，即使如此，她依旧会为里面的人和事或喜或悲，读到某些段落不自禁落泪。一年前她绝对想象不到两个男人之间也会产生微妙的情愫，一年前她觉得为家庭做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但现在她心有不甘。
走出山村，繁华的大都市打开了其另一扇广阔的窗，她干的活是那么的不起眼，她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与多年前陪女儿治病时不同，她有了企图心，她佩服阿梅敢作敢为豁得出去的勇气，她想靠自己改变家庭的物质生活，却感觉与丈夫诸多的格格不入，对方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与她积极向上的心态发生了分歧，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谁共我此生真心相献 在我身边每天为我忧日夜挂念
让我的这一生有着明天 怀着满腔热情来让我温暖……
手机里传出男人磁性的嗓音。
情深款款的歌词伴随悠扬婉转的旋律触人心弦。
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微笑，浓黑的眉毛下难掩眸中一缕淡淡的阴郁。
提早半小时打开电脑。
整了整领口，用中食指挑了挑前额刚吹干的头发，对着镜中睁了睁眼深呼一口气。
“谁呀？”
“女朋友吗？”
“没看出来你小子蛮有本事的嘛！”
宿舍的几个男同学凑过头充满好奇地围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前。
“是……高中同学。”
他结巴地答道。
“男的？女的？”
身旁的同学问。
“男——”
刚起了个头，人群哄得散开。
时间迫近，挂上手边的耳麦，滑动鼠标点击视频按键，盯着变换跳动的屏幕他的心跳加速，握着鼠标的手掌渗出了汗。
一身黑色运动装，高大健硕的身影，微微抬起头，迎接对方咄咄的目光，他的心潮一阵翻涌，眼眶瞬间充盈湿润，定神地看向面前神采奕奕帅气的大男孩，他暗暗攥紧手心，面庞一点点潮热起来好似发了烧，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抵在他的胸口。
“顾鹏。”
一声亲切的呼唤抹平了多日来所有的疑虑，集聚已久的思念令他不能自己，顾忌到周围人的眼光他强压住激动的心绪，抽了抽鼻子，默默低下头擦去眼角溢出的泪。
……如何喜欢您如何结识您 我似是一一的淡忘……
时间在指缝中溜走，踏着轻快的节拍，夹杂着某些无以言表的烦恼。
白天宿舍进出的人太多，咖啡馆太安静了，西式快餐店的环境又太过嘈杂。
两人的视频断断续续，或遇网络信号不稳定，或遇画面延迟，或通话卡顿，还有该死的时差！这边兴趣盎然地说着无边无际的话，那边已然趴倒睡着了。
不和谐的声音充斥着他们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
——异国恋能坚持下来的不是常人！
——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
——骗人的鬼话！
——后悔了？
——顾鹏，你说我们算恋人吗？我都没有牵过你的手，我们俩也没有看过一场电影。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异地恋大多开学就分手了。
——我就是抱怨几句。
——直博8年，你等吗？
——8年太长，3年后毕业了我回国找你。
——你父母能同意？
——我的前程我自己决定。
——那你牺牲大了！
——不然怎么办？你过来？
——这不可能。
——所以，你用什么弥补我？
——一颗真心。
——心看不见，我要你的人。
——脸书上和你单独合照的女孩是谁？
——昨天吗？
——嗯。
——我想想。
Jessica，一个非常活泼可爱的金发碧眼美国女孩。
——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不知道。
——傻子都能看出来！
——我傻呗！处了大半年还是你的高中同学。
——国内环境不如你那边开放。
——下回视频我带上Jessica，把你隆重地介绍给她。
——不必了！
——替你宣誓主权，说我这朵好花已经有主了。
——算了吧！
——你是不是准备等我回国了我们还像这样偷偷摸摸的在一起？
——到时肯定不会了！
——老实说，Jessica性感又漂亮，我确实有点动心。
——那你追好了！
——顾鹏，有时我感觉很冷，脚底升起的寒意令整个人战栗，我想千里之外的你能感应；有时看到丽影双双的情侣，我会想你在我的身边。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清楚。
——是我的生日，爸妈忘了，你也不记得了。
我给自己买了个蛋糕，几个要好的同学替我庆祝。
——昨天复习迎考忙忘了。
——却没忘看我的脸书。
——对不起。
——高考体检抽完血一个劲地恶心想吐，我以为是早饭没吃低血糖；大学新生体检抽血时从头冷到脚，一双腿抖个不停，我当是自己的体质太差，直到一周前遇校门口的交通事故，和同学帮着将伤员扶上救护车，听同学说我当场面如白纸，当时也没感觉什么，只是有点犯晕恶心，坐下后浑身直淌冷汗，上衣和裤子都湿透了。
——既然走不通就换条路走。
——妈妈不同意我转专业，既然我能把三年的药瘾戒了就一定可以克服晕血症！
——何必难为自己呢？以你的资质，这里的社区大学任你挑，学费也不贵。
——别想了！我英语不行。
——好歹你也是双语学校毕业的。
——高考就是英语成绩拖了20分，不然我能进中科大。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还有我可以帮你。
——修好你自己的学分吧！
——晕血症老师和同学知道吗？
——早晚也躲不过去，看来我以后只能主修内科了。
——我定了回国的机票。
——你们放寒假了？
——嗯。
——阿姨和叔叔知道吗？
——我只说年前回来，他们不晓得具体时间。
——我去机场替你接机。
——你最近忙着考试，不耽误你，等到了我去学校找你。
——也好。
对话以正视听地佐证了两人因爱纠结的心境。有猜忌，有误会，有相约，有关爱的诺言。大概是通过导出的方式复制下来的，每一行句首会出现一两个无法识别的字符。
花惠芬嗓子读的有些干哑，坐起身饮了口茶。和顾鹏读书是每天少有的得闲片刻。与往常不同，今天读着读着不自觉陷入到某种情绪里，读完三段QQ聊天记录依旧有点缓不过劲。她侧耳聆听窗台上手机里播放的歌曲。
……唯独情深一片 谁与我终生依恋 谁给我真心不变
只要我一息尚存 也忘……
突地，一阵响亮的“铃铃铃”，情意绵绵的歌声戛然而止。
“小花。”
听筒传出顾清平亲切的声音。
“顾阿姨，您要回来了吗？”
“你没看新闻啊！我们这里还是重点防控区。”
“没降级吗？”
“今天又有三个感染的。”
“那你的手术怎么办？”
“延期呗！”
顾清平不自觉提高了音调。
“您手上的药还有吗？”
“上周吃完后方教授让他的学生相帮寄送来了。”
“那还好。听说你们那里被隔离了，您和方教授有吃的吗？”
“有的，不用担心我们。小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没事。”
“顾鹏全靠你照顾了。”
“应该的。”
“日记读了吗？”
“还差几张就读完了。”
“噢……”
顾清平欲言又止。
“顾阿姨，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不要老是让小鹏坐着，会伤脊柱的。”
“是吗？”
花惠芬说话间脸不经红了起来。
“多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就是不要时间太长了。”
“好的。我知道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
结束了通话，花惠芬推着轮椅到床边，将顾鹏抱起放到床上。
“对不起。”
她歉意地说道。
男人坐在窗台一上午或一下午，那个时候她才觉得是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在一起，和他说话，好像对方也随时会有反应一样。
明晃晃的波光在男人的眼皮里打转，花惠芬定神细看，确定这次不是她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