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双方的约战书在江中大船交接。
龙虎军来的除了黎山、金彪，还有云崎请来的南方三位名师大儒，作为这次战役的见证人。
圣元这边去的是真金、子玉和梁静初。
梁静初所代表的皇室意愿自然是平叛，收复江南。可谁都知道，凭借朝廷后来的这十万新兵，怎么和八十万叛军抗衡。朝堂中主和的呼声占了一大半，皇后更是苦言相劝，公然干政，力主停战。
不过，在约战定输赢一事上都是一致的，因为主和也不会让黎山止步，必须打，圣元存亡在此一搏。
因为叛军在江南并未立国，这倒不用圣元皇室出面，只需两军协议。事关重大，真金也很慎重，一旦失败，江北立刻陷入战乱，真个是破釜沉舟了。子玉既然提出此战，便立下军令状以命承诺。
真金与黎山把盖有两军印章的约战书交于对方，选的地点都是昭关。
黎山选定昭关，金彪知道内因，只要冲破江上堵截，昭关登录最为快捷。但子玉也选昭关就令人深思了，难道他洞悉了黎山的屯兵？他有质疑却未表露，那日子玉的话也十分中肯，两岸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战。圣元输了就是江北一劫，龙虎军输了，还有江南地盘。他不想再干涉了。
昭关渡口，三百战船严阵以待，自子玉和少郡走后，这里就已经是日夜练兵，从九源和各地征调的工匠、船夫早已到位，战船的修复和改造也在日夜赶工。
梁静初带来的粮草装备，还有十万大军，没有驻守在显眼的平原上，而是在九襄山城驻扎集训。
.昭关渡口的台阶上，梁静初与子玉少郡并肩站立。他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江水，问子玉：“叛军的中心在西洲，你是如何判定他们会选在这里？”
“他们在西州是为辖制江东，西州江心岛虽是渡江易，但也有利于我们拦截。那里圣元水军比较强，与他们交过手，若选在那里，他们是扬短避长。而燕州除了水军还有江北驻扎的军队，沿海港口也有驻军。他们军队说是八十万，又无法一次过来，后续跟不上，很快就会完蛋。”
“王爷说的对，下游渡江他们战线太长，不易于补给，选在中游最合适。”
“梁大人，子玉是有罪之人，王爷称呼不敢当了。”
梁静初这才明白为何不见子玉的下属称他王爷，敢情真像爹爹说的那样。
“哦，赫连将军，皇上年轻，难免有冲动，大敌当前，君臣千万不要离心。”
子玉一礼：“大人休提，事情已了，子玉知进退，昭关民变兵变均是来自三城与皇室的离心，子玉不会重蹈覆辙，也会全力一战。”
梁静初看看一旁的少郡，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这两人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怕是心里不再愿意见皇上了吧。
梁静初回了自己住处，子玉这才对少郡道：“你有心事？”
少郡确实对子玉不满：“你约战即可，为何要立军令状，难道你有十成把握？”
“这种事谁敢把话说满。”
“你就说满了，在越秀山你说输了以死谢罪，在昭关，你立军令状，输了还是死，不就是说你必赢？”
“有点，”子玉拿手把她被晨雾打湿的额发捋到耳后。
“军令状不止是我一人的事，叛军八十万人压在南岸，两次江战已经竭力，除了梁静初的十万兵，我们没有多大底气。真金既然把这一役的指挥让我负责，立下军令状就是没留后路，我把命压上，让下面的人也明白，敢不尽力的后果。”
“你真的是在赌命。”
“这次赌，是不公平的，黎山赌江北，我只赌停战，怎么说都是圣元让了。所以这军令状我必须要立，等于告诉皇上，我的命也只能做到这样，江南我收不回来。我想过，皇上之所以与我离心，就是因以前他对我的期望太高。他对我失望，我反倒轻松，这个江山我尽力即可。”
“子玉，我知道你有苦衷，不管如何，我都陪你。你想想，我以前那么大的官职，都不尽人意，现在无官一身轻，不也如此。”
她拍拍子玉的胸口：“你谁都不欠，别人无权指责。好好活着，你只欠我。”
子玉被她说笑了：“你变了，豁达，也会安慰人了。走，我领你去见个人。”
“谁呀，这里还有我没见过的人吗？”
少郡已经豁出去，也不管皇上怎么想，凤姑娘也好，梅姑娘也罢，反正京城不会知道这俩身份是她。
“你确实还没见过呢，这次随梁静初来的是萧小，他带着君眉一起来的。”
“眉儿！”少郡一声轻呼，她离开京城，就离开了过去的一切，包括兰湮。在这里她又认回了云崎王允和孟宗霖，又见了梁静初。但最亲近的除了子玉，应该就是萧小和君眉了。
军营里有给少郡单独准备的营帐，少郡也不习惯找个丫头侍候，等子玉领着两人进来时，帐篷里就他四人。
君眉已经在九襄就得知少郡活着，如今一见面又抱又搂，好在没哭。
子玉也是刚才见的萧小，还没有细谈。
于是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遍。
萧小那日听了顾曦他们说的话，执意自己去找君眉，顾不得军规就离开了。魏青阳的三万人被征调平南，归了子玉后，大伙儿就没了萧小的消息。
原来萧小一路找寻打听，在没到西北前就遇到了君眉，当他弄清了京中发生的一切后，生了闷气，埋怨师父不该接旨，凭什么受了委屈还要再去卖命？于是两人一商量，双人双剑开始了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自在。
一路上东游西逛，正值乱世，大量的征兵，加上粮价升高，库粮已经见底。很多官府不得不以强征的方式压向夏收的青稞。人心惶惶，世道越乱。
两人一路上见得多了，行侠仗义的初心有些迷茫，恶霸明显的好说，但有时也不知道是谁的错，是世道，是战争，让老百姓无能为力。
最后，这江湖两人走不动了，师父他们在战场平乱，江北百姓在恐慌中求生，他们走什么江湖，行什么侠义，完全就是逃兵。最大的江湖是战场，最好的行侠仗义是用战争为百姓求得和平。
两人这下连商量都不用，视线一对，回京。
萧小懂军规，乖乖的进了大牢。顾君眉找到兰湮，兰湮找到梁相。梁攸这才知道这混小子干了这么一档子事，正巧梁静初奉命归京筹粮征兵准备南下的事。父子俩就在皇上面前讲情，让萧小戴罪立功。
鲍硕本就偏爱两人，没想治罪，便顺水推舟给了人情。
于是，萧小以京师第二路援兵统领的名义跟着梁静初南下了。
两人说的详细，但还有一项没说，他们也不知道。十万新兵，在途中就经过了萧小传承师父的训练，整的叫苦连天。可别说，等到了九襄，这队伍还真有点像军队了。
只是他们有一点不服，明明军规里不能带家眷，偏偏萧小身边就有个姑娘跟着，身手还好，与当兵的比武，十个人里六个被打趴，六个，不少，人家可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好在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萧小的师父是京师副统领，那人身边也有个姑娘，给军队捐粮食，还跟叛军抢战船，跟着那个统领大江南北转战。这也是师父传承吧，有其师必有其徒。
两人讲完，余兴未了，便缠着少郡要她讲怎么活的。
“我本就没死，死的那个不是我，所以，我活着不稀罕，没什么可讲。”
她轻描淡写一说，就带过，里面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子玉听完却是很认真问：“萧小，你给师父说实话，一开始不打算回来，是因为觉得朝廷不公？”
“是。”萧小很诚实：“后来觉得师父不是为皇上才平叛，是为了结束这个乱世，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初心。不为权势，不为恩怨，是为最初的道心。”
子玉看看少郡，似乎两人想到了一起。
“萧小，师父有句话，你要记住，你的秉性不适合无战事的军队。等战争平定，或师父不在军中后，你找个理由离开吧。成家生子，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少郡对子玉道：“那就这场仗结束，给他们举办婚礼，我女家，你男家，是他们这世上唯一亲人，他们成家，也算了了我们这一世心愿。”
“好，听你的。”
两人只顾说他们的婚事怎么办，君眉红着脸一拉萧小溜了。
一擦黑，所有昭关的军队将领都集中到真金的大帐，这是决战前的最后一次会。
大帐的灼灼烛光一直亮到过了子夜。
少郡和君眉就站在不远处，那烛光像是在她们心上投下一炉火，抱不得，扔不得，就像蚀骨的命运躲不开。
将领们一个个走了出来，有沉静，有兴奋，也有严峻。走过两人身边，有认识的打个招呼，大多都是忙着回营帐。
梁静初和萧小并肩走出，君眉道：“我今晚和凤姐姐一起。”
“好。”萧小一个好字，那声音语气和子玉如出一撤。
少郡笑着把君眉的肩胛一搂，没说什么，见子玉并未出来，就和君眉先走了。
子玉又和真金就可能的意外又商讨了一会儿才出来，帐外已经没人了。
他信步走到少郡帐前，却听到里面女声清脆，才想到是君眉。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嘲笑自己，自从与阿凤相认，每日成了习惯，不见一面不回营帐，哪怕是一句话，或是两人相视片刻，会心一笑，都能睡的踏实。今晚他有许多话要说，可又庆幸君眉在，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少郡就醒了，有心事睡觉也不踏实，天亮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处似水非水，似雾非雾的空间，说冷还不至于冻冰，说温但又寂寞孤寒，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自己心跳，砰，砰---生平第一次听的这样仔细。
“这是哪里？”她扭扭脖子，无意识的说了一句 ，没指望谁来回答，却是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九重天外，亦有天，乾坤境中，无乾坤。欲寻无上了天道，锁魂阵中悟前尘。”
这声音陌生，却是抑扬顿挫，十分入耳，但是不解其意。
“你是谁？说的什么？这是哪里？”她甩出了一连串问话，却无动静。等了半天，她以为无望的时候，那声音又出现了。
“了了无尘，堕入魔心，我等你们久已。醒来吧！”
醒来吧！醒来吧！-----这声音在耳边响了许久，久到她头都炸了，疼的昏了过去。
这就是她醒来后的感觉，就像跑了许久的路一样累。听着身边君眉细巧的鼾声，她索性起身。
天色微明，她伸着胳膊吸了几口清新空气，发现远处站着个高高的身影，瘦削而不单薄，挺拔又略显沧桑。
子玉，难道他一宿儿没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