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娥幽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女，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齿，模样清俊可人，正微笑看着自己。
她挣扎了几下想要坐起来，却被那少女按住肩膀摇头示意她应该再躺一会。
“你是谁？我夫君在哪儿？”
李月娥声音有些沙哑的问。
这少女自然是容若，她笑了笑，在李月娥床边坐下来说道：“朝将军受了不轻的伤，这会正在旁边屋子里，我家主公在亲自为朝将军治伤上药，姐姐你不必担心什么。”
“你家主公？”
李月娥一怔，仔细打量着林容若，忽然脸色一变问道：“你们可是从东平郡来的？”
林容若吃了一惊，不由赞叹道：“姐姐好聪明，你是怎么猜到的。”
李月娥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最关键时候来救我们的，不是夫君的至交，也不是云清寨的其他兄弟，反而是夫君斗了几年的宁王殿下亲自来了。”
“夫君身为云清寨哨探营总管，对你们宁军自然比别人都了解的多一些。”
“我是他的妻子，平日里可没少听他说你们宁军的谍子厉害。”
她缓了口气说道：“之前太紧张急迫没来得及深思，现在想想，黑色长袍，锋利之极的铁钎，还有门口那柄那么大大黑伞，这些都是夫君跟我说过的。”
“天下除了宁军的通闻府，只怕再也没有别的人做如此装扮。”
“我只是不解……黎阳城里有方见山十万大军，现在又已经入了夜，你们怎么就敢明目张胆的到这里来？”
“方见山虽然不肯派人来，但必然派人在附近盯着，你们就不怕被方见山趁机困住？”
“宁王何等身份之人，怎么行事如此轻易草率？”
她不感谢救命之恩，反而埋怨起沈宁草率。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听难免心生厌烦，可容若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宁王来了，自然会有安排。”
“先谢谢姐姐担心，我去看看朝将军的伤势如何，你再躺一小会儿，说不得过一会儿咱们就得走。”
“麻烦你扶我起来，我想去看看他。”
李月娥脸色微微一红，语气却极坚定。
林容若想了想说道：“若是非得去看，你可不许走的快了，慢慢走。”
“我刚刚给你用了保胎的药，幸好药箱里的药材带得齐全，不然这雨夜哪里那么容易给你按方子抓药去。”
“我好不容易保了你和朝将军的孩子，你可别一心急再出什么差池。”
“多谢！”
李月娥缓缓起身，坐在床上点头致谢。
“姐姐是爽快人，怎么也这么婆妈？”
林容若笑了笑，扶着李月娥缓缓起身，两个人说着话到了旁边的屋子，立刻就察觉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朝英登裸着上身，肩膀和后背上的伤口已经敷药止了血，但伤口太大，流血太多，所以他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神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一身黑色长袍的沈宁则刚刚净了手，洗去手上沾染的鲜血。
“在谢宁王救命之恩之前……”
朝英登忽然咬了咬牙，站起来对沈宁抱拳道：“谢某有些话总是要问的，若是宁王救我只是为了那件事，谢某或许要让您失望了。”
“我和妻子已经商议好，再也不过问天下事，就在大伾山上起一座茅棚，度过余生。”
沈宁擦净了手，看了朝英登一眼道：“你说的那件事，又是哪件事？”
朝英登一怔，随即直接说道：“宁王若是想让我劝说伯仁投靠宁军，此事难，伯仁性子偏执，我是绝不能说通他的。”
“若是想让我诱出伯仁以杀之，又或是让我去杀之，朝某实难从命。”
他语气诚恳，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痛苦起来。
“孤若是这会对你说，救你，只是顺路经过路见不平未免显得太虚伪矫情了些。”
“孤若是说救你绝不是贪图你回报，只是敬重将军之类的话，想必孤自己也会被恶心到。”
“孤来黎阳，自然不是来游玩的，也绝不是专门来救你的。”
“孤从东平郡千里迢迢而来，这么大的雨却还要跑出来杀人救人，更不是觉悟高学人家做好事。”
朝英登理解沈宁的话。
“孤救你，一直没有说什么，是因为孤知道，你肯定会以为孤对你有所图。”
“而孤也确实如此，若是这会说了，难免让你觉着落井下石显得孤小家子气。”
沈宁在椅子上坐下来，微笑着说道：“所以孤不打算说什么，也不用你为难，反正今天这事用到你是锦上添花，用不到你也不会因此而功亏一篑。”
“等孤把事做完了，再来问你，你是愿意跟孤走呢，是愿意呢，还是愿意呢？”
朝英登怔住，表情变得极精彩：“传闻宁王……名不虚传。”
张亮在黎阳城内的宅子要比朝英登的宅子大不少，相比于朝英登来说，在云清寨的时候张亮要高调的多。
谁都知道张亮是魏王沈落的死忠，那种和方见山不相上下的死忠，所以高调一些也是极自然的事。
正如方见山，在云清寨一众武将中一直以魏王手下第一重臣自居，颇为骄纵。
所以，方见山一直认为，张亮是黎阳城中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就算大家都反对去投沈落，张亮也绝不会反对。
所以，当张亮今天忽然请他到府里商议大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不拒绝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张亮是站在他这边的，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要躲一躲。
诚如朝英登推测的那样，朝柏年带人进黎阳城，他知道。
朝柏年也确实先找到了他，朝家要清理门户，他这个外人没理由插手。
可他和朝英登是至交，这事让他很为难。
若是朝英登杀出来了，跑到他府上求援，他怎么能不出手？
可他现在又信不过朝英登，谁知道朝家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所以他决定躲一躲，恰好张亮派人来请他，方见山索性带了几十个亲卫骑马到了张亮府里，对于雨夜那小巷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去管。
不管，不代表他不关注，事实上，他至少派了三十个亲兵在那小巷子四周监视着，随时向他禀报事情的发展。
进了张亮的府里，方见山随即一怔，他发现今日张亮要请的竟然不只是自己，黎阳城中他手下十几个主要将领竟然都被请了来。
大家都在客厅里坐着喝茶，见方见山到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方见山没来由的心里一紧，隐隐觉着今天这事有些不对头。
可在众人落座，酒宴开席的时候张亮的一番解释让他又打消了疑虑。
“张某是个粗人！”
张亮端着酒杯，站起来说道：“今天把大将军和诸位都请来，是因为张某实在憋得难受。”
“有些话不吐不快，再不说我会憋死。”
“大家都是自己人，所以张某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说什么。”
“黎阳有的是粮食，大将军麾下又有十万雄兵，按理说，大将军早就应该做些打算了。”
“可大将军到了现在还没下任何命令，想必大家和我都能猜到大将军在等什么。”
“你我兄弟！”
张亮拔高嗓音说道：“都是当初阳山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我跟着阳山公最早，但我也相信，各位对阳山公的感情绝不会比我淡。”
“大将军之所以还没有起兵，是在等阳山公的召唤，这一点张某看得出来，大家也都看得出来。”
“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心思，何必不挑明了说？”
“今日猜测这个，明日猜测那个，难免会乱了军心。”
“张某不会说话，性子也直，今日将大将军请来，将诸位请来，张某就是想自告奋勇，代大家问问大将军，到底是不是要投阳山公去？”
方见山脸色开始的时候有些难看，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缓缓舒了口气，心说罢了，既然张亮提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跟大家将事情挑明了也没什么坏处。
他看了看张亮，又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我若是不说未免显得有些把大家当外人。”
他站起来说道：“如实说，上个月我便派人秘密往大业去联络魏王，我想带着大伙继续效忠魏王打江山，可咱们总得先知道魏王的心思不是？”
“魏王若是还志在天下，咱们自然义不容辞。”
“所以，在没得到魏王的准信之前，这事我没和大家提起，今天在这里，借着张将军的一桌酒席我给大家赔礼。”
“大将军言重！”
众人连忙起身说道。
方见山摆了摆手道：“这一个月间，我一直与魏王信来往。”
“初时魏王在大业不得方便，消息来回的极慢。”
“后来魏王得以从容些，这才将大事定下来。”
“魏王在大业也没有忘了咱们这些老兄弟，也没有放弃逐鹿天下的雄心！”
“我与魏王约定好，我带诸位假意投大业沈原，沈原那厮必然会派人接应。”
“魏王到时候会自请前来与咱们汇合，只要魏王回到咱们军中，大军立刻围攻大业！”
方见山意气风发道：“如今唐军一部在与薛举激战，一部驻守东都以西戒备左升泰，大业空虚！”
“魏王已经约好了内应，只要咱们大军一到，攻克大业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夺了沈唐都城，以魏王的威望，还愁没有人投靠报效？”
“得大业着得天下，那可是天下正统！”
他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等待着众人的回应。
屋子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张亮率先鼓掌大笑道：“好！好！太好了！我等兄弟，等的就是这一天！”
屋子里众人连忙附和，乐意不乐意的都表现的很乐意。
就在这时，方见山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他心里立刻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他的亲兵队正身前。
“张将军，你怎么没请映登来？既然你将大家都请来只为了问我这事，那断然不应该丢了映登兄弟不请。”
他直视着张亮的眼睛问道，语气森然。
感觉他语气变化，他的亲兵队正薛伦立刻握紧了横刀的刀柄，只待方见山一声令下，他就要抽刀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