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榴花似锦,遮盖了江边小镇的每个角落。
这个小镇就叫安榴镇,是富饶的江北平原一朵靓丽的榴花,家家有石榴,户户闻酒香。镇外上万亩的土地,榴花正红间杂其间,就像绿色锦缎上绣的朵朵红牡丹。
安榴镇上的县府衙门别院,几株石榴树下,少郡一帮人正在用早饭 。
县衙总管的千金,抱着两坛子酒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她的乳娘。
“君儿,老爷说这酒是给姑爷留的。”
“妈妈,你好啰嗦,我知道的,没酒他还能不娶我了?”
尽管从昨日就听惯了这称呼,子玉还是不由自主要抬头。
这位千金正是几年前少郡见过的那位冒充王妃的失忆姑娘霍长君,为此她责成当地官府帮姑娘找到父母,就是这里的县衙总管霍成恩。
无巧不成书,他们回到江北就被江北运河段的驻军总领齐春送到安榴的县衙暂时住下,这里离燕州和西洲都近,方便他们回程。而齐春正是这霍小姐的未婚夫。
齐春是世家出身,靠关系袭了这富饶之地富贵之职,手下有一万人。训练有八百水军,战船十五艘,平日就是巡逻这运河过江口一段,主要还是管理民生治安。对上江南的叛军他没自信,所以前面开战,他倒是做了应敌的准备,最终还是没出战接应。
南屿军一到,就看出他们的实力,也就没什么好埋怨的,打起仗来,只有给人练手的份儿。
他们就对少郡表示留在这里为守江出力,子玉对齐春说的是已给朝廷上奏,他们是在这里等喻令,实则是预防叛军偷袭。
霍小姐把酒放到少郡桌前:“姐姐,这是谢你,要不是巧合还见不到你呢。”说完又凑到她耳边:“姐姐是天下最好的丞相。”
少郡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纯明朗,就是不知那位投机取巧的未婚夫适不适合她。大多女子在世上只有两种结局,夫君好不好,夫君对她好不好。她在位时曾为之努力过也没成功,如今更是无能为力。
“霍小姐,谢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回礼,就嘱咐你几句话吧。女人嫁人不要认命,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都是骗人的。无论在哪儿,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哦,谢谢姐姐赠言。”
吃完早饭,准备启程前,少郡又给子玉施了一次针,从解了巫婵的毒,他的经脉就逐渐呈阻滞萎缩状况,每施一次针就缓和一下,根本就不能治愈,这也是为何他不能使用内力的原因。
“别担心,我没事,就这样也挺好。”子玉看着每次施针都眉头紧皱的少郡,安慰她。
少郡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抱怨:“别这么安慰,我不是小孩。放心,一定能找到治愈的办法,我可不想到老还要伺候一个只能躺着的残疾。”
她半开玩笑的话也是在安慰他。
子玉拉起蹲着帮他整理裤脚的少郡。
“你恢复记忆后,还记得我身上有封印的事吗?”
少郡摇头,几千年的事情太多,不是每一件都那么清晰。
“我还在少年时,有一次与几个哥哥反目,动用了赤羽族禁用的御水术,惊动了四方水帝,父亲一气之下用神力封印了此术。我也曾用那丝神力破坏过回春镜。不知是否,”
他小心的看着少郡:“试着用它冲击下经脉,也许能行。”
“不行,”少郡断然道:“哪有试着玩的,你不要命了?你敢偷着试,小心我不理你了。”这是她的杀手锏,也是子玉最怕的。
子玉只好作罢,又讲条件:“明日见金彪,你跟去可以,但不许像那日替我挡箭,到现在还后怕。我有自保能力,不用你护。”
少郡抿抿嘴:“好,我只管带你跑就是。”
西洲至北岸登陆渡口顺水也要走两刻钟,何况还有南岸巡逻船只,能悄没声的来到约会地点,南岸临江的越秀山麓望江亭,就已经是奇迹了。
等在亭里的金彪确实是孤身一人,像那日穿戴一样,不同的是换了一副休闲的姿势,斜靠亭子护栏而坐。
少郡和子玉拾阶而上,在最后一阶略略停顿。
“来了。”清冷的声音响起,金彪回头,身子也没动。
“就知道你们会应邀前来,我没猜错,这大江水流挡不住你们吧,小王爷,要刮目相看了。”
少郡先一步走近金彪:“你少阴阳怪气,我们就是能在水里来去自由,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跟了黎山,就站在我们的敌对面了,不必再提过去。邀我们来,有话直说。”
金彪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红衣女子就是当年女扮男装的少郡,他有片刻沉默。自从那次见了少郡,就知道她没死,自己可是也无法回头了。
他想张口,却不知道做何称呼,恩师,他不配了。
“我只邀他一人,自然是有事。”他起身,缓缓抽出身后的长剑。
“那日江上承蒙念旧,在下有愧,今日与你公平一战,如何?”
金彪不是不明白这两人还怀着一丝情谊,那日他虽无意伤人,却也是毫不犹豫的射出一箭。
“金彪,你发什么疯!大老远让他来,就为打一仗?”
少郡火了,那张纸上根本就不是这意思,要是知道他这么无聊,干嘛要来。
子玉了解金彪本性,他轻轻推推少郡,小声道:“没事,我跟他比划一阵,这人就是不打不痛快。”
子玉已经无兵器可用,只能调出灵丘剑,握剑垂手。
“江上一战不可避免,今日只做试手,点到为止。”
“好,请!”
金彪毫不客气,长剑一挺,铮的一声回音,那是内力雄厚的声音。少郡心里咯噔一下,金彪和子玉的剑术不相上下,当年就是因子玉内功深厚,金彪才屡战屡败。刮目相看的人是他才对。
子玉见了也不在意,本是比试,不涉生死,灵丘剑本身也有内力深厚的剑灵加持,他一一化解就是。
金彪那是存了许久的赢心,寸步不让,剑剑逼出子玉绝招。子玉却只是步步为营,灵丘剑一招一式没有虚幌,招招硬抗。
金彪有些急躁,手上聚了全身内力,竟是全力一击。
“为什么不用内力,这么多年,你还是瞧不起我!”
子玉倒是挡下了,却是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唇角有血丝溢出。
少郡上前扶住他:“怎样,谁叫你硬接的,不会躲开吗。”
“没事,是我高估了自己。”
金彪这才看出端倪:“你没内力了?”
少郡没好气道:“给你说了不要打,有意思吗,你赢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抱住子玉的腰,一副随时消失的准备。
子玉收起剑,说道:“我知你不是为比武而邀,我也不是为争高低而来,有什么话,请讲。”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失去内力?”
“不是失去,是不能用,一辈子就这样了。”
“为什么?”
“为什么,问你们那巫族神女啊,吃了她的解药后就这样了,他的经脉一直在阻滞萎缩。”
金彪明白了:“这是她给你用了释金散,一种腐蚀经脉的药物。”
“有解吗?”少郡像看到一丝希望。
“有,打碎经脉,寸寸重塑。重塑经脉需要---”
子玉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今日的话题,你到底是为何邀我。若是劝我归降,绝无可能,我倒是要劝你,黎山挑起战争,扶持个已经灭亡的皇室,不过是他称霸的借口。他让百姓陷入战乱,还自诩仁义之师,他这是自欺欺人。你若是对百姓还存有仁念,就劝黎山止步江南,让两岸百姓也好好过日子。”
金彪有些不解:“要说以前的平辽王忠于皇室我认同,可现在那个皇上已经把你当做眼中钉,哪里有过信任,你还这样为他卖命,值么?”
少郡现在明白了,他邀子玉一人就是为着劝他归降,能对圣元内幕了解的如此深入也是做了不少探查的。
果然,金彪的下一句戳中了子玉的痛处。
“你可知在西北的两次被刺是谁下的手,是紫金阁,又是谁买的凶?”
子玉呼吸停顿一下,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是你们皇上的心腹,御书房行走大常侍,有多可笑,这就是你要忠诚守护的主子。”
表弟?子玉难以置信。
少郡知道祝仕梁身份,却不相信是鲍硕指使,再偏见也不会做事太绝。
“你们少胡说,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哼!当然有证人,相信我,为了把你这个人物拉过来,我们下了功夫的,怕是比你还上心。带过来吧。”
两个龙虎军侍卫押着一个人上来,金彪过去一把扯下他衣衫,后背一个红色紫纹的梅花印。
子玉近前,确实不是新纹的印迹。
“这人我们一直关押,就是为有一日让你看清楚圣元皇室的真面目。”
子玉瞪视着这人一双眼:“说,跟你们打交道交钱的人长什么样?”
“高个,文静,方脸,眼睛很大,眯起来觉得像是个狠人,他的左手腕向里一寸处有个圆疤痕。我在他签字时看到的。”
子玉如同被冰水浇顶,凉到心底,不是近亲如何知道他的细节。他感觉到身后少郡的抚摸,长长呼吸几次,压下了情绪,待转身时已经神色如常。
“证明是他买凶又如何,就是能证明是皇上的意思,那也是我们的私怨。于我来说,忠诚于某一个人,是因为那人身后有着我想守护的一方水土,一方人。”
“说得好,赫连将军不愧是我黎山看重的人。”
随着啪啪的掌声,黎山从亭外走来。
他双手抱拳,对子玉行礼:“鄙人黎山,早就仰慕赫连将军人品。今日一见,幸会!”
子玉却没有还礼,他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眼睛却看向金彪:“我一直钦佩金彪兄江湖侠义一诺千金,不想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怎么,你唱的这出戏该收场了。”
少郡暗暗的收紧圈着子玉腰的手臂,两人绝不能分开,她用意识查找天地珠里有哪些毒药之类可用。
黎山突然笑了,故意放松道:“将军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与你结识,英雄相惜,不是吗?”
“黎统领高看在下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做英雄,只想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守好。平时打打猎,钓钓鱼,清闲清闲。”
“赫连将军是淡泊名利咯,那一亩三分地在哪里,黎山可以三顾茅庐相请。”
子玉笑道:“眼前就是,”他一指北岸:“江水滔滔可灌我田,青草萋萋可养我园,百姓安乐可渭安闲。岂不餍足。”
黎山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金彪沉声暗道,小王爷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么透彻,不愧听说那赫连家族遗训传承,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纵然千疮百孔,初心不改,他自愧不如。
黎山高声诘问:“将军何以守护这一亩三分地?难道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战船,还有一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统军?”
少郡被他说的羞恼,反驳道:“你只看到眼前看到的,怎知就不是一叶障目?江北大片的土地,优于江南的战马,几十万圣元的军队。百年根基,你就是过了江,也不过是瓮中的鳖,砧板的鱼。”
黎山气的脸一阵红,金彪忙接话道:“别逞一时口舌之快,这不是圣元朝堂。”
子玉一拉少郡,对黎山道:“呈口舌之快也不是虚言,两次江战,不是已经交过手了?那三百战船可不是口舌所得。”
“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将军同行,可将军一意孤行,将军可愿意再战一次,一决胜负?”
“可。”子玉也斩钉截铁:“黎统领数月拿下江南,可谓是英雄,但江北不是江南,未必如统领所愿。子玉有一话相商,江南富庶之地,足以立足。江北圣元根基稳固,你短期内拿不下,所以为两岸百姓着想,他们也难以承受长期的战争之苦,十分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局面。”
“将军一战万骨枯,每一战都是万家血泪,子玉不忍。仅此一战,输,我以死谢罪。赢,得两岸止戈。黎山统领,敢不敢赌。”
黎山郑重的看着子玉,此人年轻经有此魄力,可惜了。
“好,我应战,赢,我挥戈北上,输,我拥立新帝江南登基立国,与圣元议和。至于约战地点,我们各自回去下约战书,书中如地点一致,就可,不一致再商。”
“好。”子玉一口应下,应是地点会一致,因为他所想,也是黎山所想,这也是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