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下,曾让阿杰如此鄙夷厌恶,却又总不可避免发生在自己和所有科达比那西人身上的种种算计、谎言、虚伪、矫饰、做作甚至恶...此时也无法再激起过去那种愤恨。
只是这刻,阿杰开始有点理解仙子提到萨达给他这份礼物时流露出的那丝哀戚…
全景下,那个原本看似充满不公的科达比那西世界,其实是完全公平和平等的,每个科达比那西人都只可能活在由他唯一的“心”为他成就的那唯一可能对他有实际意义的“真实”里。
有一颗什么样的心,看到的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有一颗什么样的心,感受到的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无遗无漏,无瑕无缺…
what a amazing…
每个科达比那西人忙碌营苟的一切,归根结底都只是在自造全然自受的因果,而他们对此却全然无知无觉…
但是在他们唯一可能的科达比那西认知模式下,他们又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一切?
于是,在这场底里完全静音的魔法中,即便那个世界对许多科达比那西人而言已经成了地狱般——甚至比地狱更可怕的——煎熬,他们也完全无法停下自己心里那将一切变成痛苦与地狱的声音,无论表面看起来他们得到、拥有了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怎么还是只看得到他以前呆的那个世界?”就在阿杰流连于全景时,萨达也在阿杰身上观赏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在那儿呆得太久太久,一时还没法想象、接受其他完全不同世界的存在吧,所以那些应该是被他的心识自动屏蔽了。”仙子也在看着阿杰,不过并非出于观赏。
“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心在全景的阿杰还是听到了。
“师兄把他主宰的所有世界都给你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吗?”仙子悠悠道。
“这不就是所有的世界?”说话间阿杰正静静观察着一个现实情形下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怎样在一连串因缘际会和误打误撞中一地鸡毛地成了大众眼里的大事件。
看来很多时候科达比那西人只不过是对什么都有个“说法”,他们要的也就是个“说法”,而且他们自己也往往只是为了个什么“说法”而奔忙着、活着——仅是“说法”,无关其他,也不可能关于其他…
“这哪是师兄主宰的所有世界,最多不过是一丁点中的一丁点。”仙子看着这会儿仍蒙里懵懂的阿杰也觉有趣。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世界?”阿杰的注意力渐渐回到此处的现实,“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主宰’?”阿杰这才留意到这两个字,于是下意识向萨达看去,只是视线小心翼翼仍然完全不敢接触萨达的目光。
“怎么我在科达比那西从来没听说过,也没看到过他?”阿杰的声音细微,就好像若不是仙子在旁这话会由于心虚而无法成形,阿杰自己都对这种表现觉得奇怪,只是面对萨达时心下那股寒凛实在不是意志所能控制。
仙子听了微微一笑,看了眼萨达转而对阿杰道:“你怎么可能看到我师兄。”
“不是说他主宰那些世界的吗?”
“是啊。在讲述帝王将相的电影里,如果导演不想登场,你会在电影里看到他吗?”
阿杰摇摇头。
“在木偶戏里,不管台上木偶出演的是什么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好,芸芸众生的草民乞丐也罢,你看得到操纵木偶的人吗?”
这下阿杰有点明白仙子的意思了,可他还是完全不清楚这事怎么可能做到。
“师兄宰治的可不仅仅是所谓‘被统治者’,他宰治的是科达比那西的所有人。”说着,仙子做了个操纵木偶的手势,“那两根提线的名字就叫‘贪欲’和‘恐惧’。在科达比那西,只要一个人心里有这两样东西存在,他就不可能跳出我师兄的手掌,无论他外表看起来拥有什么样的标签、身份和地位。”
在阿杰看到的所有科达比那西人的心性里几乎全都充满这两种基本要素。
这下他开始窥见仙子所说的“宰治”是如何可能的了。
由此,阿杰从全景中隐隐看到在每个科达比那西人和他自己心底潜藏着的最隐秘、最无从被感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驱使着他们的欲渴和恐惧,让他们不得不做某些事、让他们不得不以某种死的方式生活、让他们无从选择最终全都落入各自命运的樊笼。
这股科达比那西人心底最隐秘的暗流似乎正是某种最高明而又无迹可寻的内应,在它们表面上的主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状态下把他们出卖给萨达,让他们最终全都彻底成为萨达手中的提线木偶。
全景中,阿杰依稀看到所有这些外表看似无一相同的科达比那西人,无论所处的身份、地位、境遇、国度、文化、种族相差有多么悬殊,可他们心底最深处的那股暗流却异常相似...
那股只为延续而延续的根本执着;那股对快感的渴望;那股面对无常世事时的焦灼...
在科达比那西人千差万别的表象背后有着近乎相同的微秘潜流,让他们在各自无一相同的际遇下,最终全都归于一种同质的宿命...
“贪欲和恐惧本就是互为因果的同一种东西,只要它还有一丝存在,心灵就不可能脱离科达比那西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我不去宰治它,科达比那西人也不可能在不被宰治的状态下生活。”话语间萨达就像一个神一般的猎人,布下了让猎物们无从察觉更无法逃离的陷阱,而他只是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猎物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并全都在徒劳的挣扎中越陷越深。
那些猎物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现那个捕杀他们的猎人,而这位猎人似乎对自己这精准如宿命般必然的捕杀并没有感到欣喜、得意或悲伤,他只是在欣赏自己该做的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