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小屋温着酒,屋里亮堂堂的,屋里的人在温酒,边温边喝,他在享受自己拥有的一切,老旧的木箱跟了他半辈子。
江小龙一个人住在这儿,他曾经拥有过很多,女人,财富,地位,但现在他只能对着几块被雕的不成样的木头发呆。
他现在想喝点热酒。
据说雪中仙留了暗码,虽不知有何用,但外界已经有了雪中仙伤逝的传言,江湖上掀起了风浪。
——连店小二早上都跟他谈起暗码。
雪中仙是现今最智慧,武功最高超的神,甚至比过了曾经的飞鸽江小羽,那只鸽子却彻底飞跑了,跑在决战的前夜。
如果暗码真的是雪中仙的遗产那无论是谁拿到都必定大富大贵,因此而死的人已有三百四十五个。
这是江小龙特地算过的。
但他没有兴趣,他有兴趣的是扔飞刀,就像现在一样。
而那面墙已经有了三千六百五十柄飞刀,三千六百五十天,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恨不得这见鬼的结果赶快终结。
但现在他只想喝酒,这种孤独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很久,但只要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他就能冷静一会儿,然后继续在这里沉默。
床头还有一把淬毒的飞刀,他随时可以死,同样解药就这一旁,他也可以改变想法,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种徘徊已经有了三次。
他不是太想死,更像是在等,等待像话本里一样的濒死后的曙光,温柔的公主路过,用轻柔的语气,柔软的双手去拯救一个人。
但这只是他在胡思乱想,在逃避而已。
咚——
门响了一下,外面的人没有继续敲。
“谁啊?”
“是华月楼主人的丫鬟,楼主想托你办事。”
江小龙还没开门,她就已经开口 倒不用他下床开门,他是个懒人但懒人大多都不会想着怎么去死——懒得去死。
“华月楼?他们又捅了什么篓子?”
“是雪中仙的爱徒雪满天……”
“血溅满天,雪满天?他还有个外号叫白衣鬼,你应该明白了。”
“明白。”
“我宁可死在自己手里也不能死在为你们办事的路上!”
丫鬟显然有些着急了,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也有孩子气,但他面前的人是江小龙,是飞鸽的亲大哥,他的武功就来自江小龙,而且只有江小龙的一半。
“你若是不答应……那…那你就是江小虫,江小鸡!”
江小龙扶额,只觉得门外实在是太吵,华月楼办事太不妥当,让一个吵吵闹闹的丫鬟来请他对付雪满天。
他不情愿的推开门,外面的是个十二三岁的丫鬟,她气急败坏的朝着江小龙吐舌头,但江小龙确实没什么好气的。
兴许是华月楼主摸清了他的性子,他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若是个汉子他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让他滚。
“好好好,你得走了,楼主没教过你不能死缠烂打?”
“反正你又不会打我,我就缠着,这是我叔叔教我的!”
“你叔叔?楚无宁?”
“是啊,他说以前你见了女的就像是喝了三斤软骨散似的浑身无力。”
江小龙一阵语塞但却察觉到了异常。
“如果我答应你们楼主,你会不会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当然可以!楼主说的果然没错,提起叔叔的话,他就像见了鬼似的!”
他一把捂住丫鬟的嘴让她带路,但其实没有必要,他只是不想听那些罢了,显然华月楼主是个了解他的人,而且把他这个无名小卒扒的干干净净。
而他只能扶额叹息不知该不该高兴。
“凭姓楚的几句话你就知道我能解决雪满天?”
“不,我也不认识你,楚无宁也不是我叔叔,话是我瞎说的,你果然不记得了!楼主说你的病很痛苦,没有时间想。”
他确实不记得是谁说的那句话,这是他自己上钩的,现在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一根假胡萝卜骗去拉磨的大笨驴。
楚无宁没有兄弟姐妹,哪儿来的侄女儿?
他认栽了。
月黑风高夜,没有什么别的声音,只有女人的歌声徘徊,凄凉又空洞。
所谓的华月楼此时已经沦为一堆废墟,比起歌声,它更空洞,江小龙见过往昔的繁荣,这里可以是赌场,可以是妓院,有好菜也有好酒。
丫鬟退下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自然不乐意在这种地方待着,这里血腥味太重,连江小龙都忍不住想呕吐。
“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就是因为雪中仙,我们找了他三年,却发现他死了。”
女人从废墟后走出。
她像月亮一样朴素,但她却是华月楼最后的公主——宁安,很早之前就被寄养在外地以备不时之需。
她赤脚站在废墟上,脚踝系着金铃。
江小龙看看月亮又看看她:“你不该去找雪满天索命,只有傻子才会去找他。”
“那现在死在这儿的人岂不都是傻子?雪满天手里的木匣子就装着暗码,但他只在华月楼废墟出没……”
这种恶臭不像是风干三年的血腥,更像是刚刚撒上的,显然他已经在这儿杀了不少人。
江小龙皱着眉,宁安凑上前轻抚他的脸颊:“很久之前雪中仙杀了我的丈夫毁了华月楼,你也痛苦是吧?因为他杀的是你亲弟弟。”
她每一个字都说的很重很重。
江小龙闭上眼睛:“是啊,决战前夜他给小羽下毒了。”
即使闭上眼睛也会有眼泪溢出,但这已经不是泪,是悲愤外溢,是为江小羽哀悼,死无葬身之地是个悲痛的结局。
“你答应了?”
“答应了。”
“我定了房间跟酒菜,到时候再细说。”
浮光楼是个好地方,有好酒好菜还有舒服的床跟滚烫的热水,但一个人若心情不好胃口自然也不会好。
躺在床上,他现在只想呕吐,病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医了,他能怎么办?只能跟濒死的家犬一样躲起来等死。
但他就是死不了。
“你睡了吗?”
“……”
他不敢回应。
她就主动推开门。
宁安轻拍他的背:“不舒服的话我给你请个郎中,你这样不是办法。”
“我的病无药可医。”
宁安没有继续说,而且把他扶上床轻吻他的脸颊,他们就像很久之前就认识的情侣在享受久违的热情。
她轻咬着江小龙的脖子。
“杀了雪满天……”
现在已是腊月,江小龙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华月楼废墟游走,他必须要引出雪满天,但雪满天的目的是什么?
是贪欲?还是好胜心?还是仇恨?这些都能吸引他,他总能找到心怀贪欲来夺暗码的,也能找到因为好胜要与他一决高下的,还有的就是仇恨。
替父亲,替爷爷,替兄弟姐妹复仇……
雪满天听的耳朵都生茧了。
他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白衣鬼腊月还穿件薄白衫?”
“我不怕冷,但你怕的要死。”
他没有引出雪满天却找到了雪满天。
雪满天手中抱着一个木匣子,他就蓬头垢面地站在江小龙对面:“你也是为江小羽报仇的?楚无宁已经死了,死在我手中。”
“……”
“不说这些,我师傅雪中仙,他中了你一刀后就大病一场前些日子就受不了失败自杀了。”
江小龙眼里突然闪过一丝震惊。
“江小羽是不是没必要装了,你们谁都没赢……”
江小羽瞪大双眼颤抖地看着雪满天:“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儿的?”
他们两个一个中毒太深,一个挥刀自尽就是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胜负吗?他突然感觉自己比驴子还要好笑,竟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你笑的太早了,我是来为师傅复仇的,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公平起见。”
说罢,一柄短刀从他袖口滑出,杀意上脑,便无人能拦下这一战。
江小羽叹了口气,面前的年轻人也是个争强好胜满腹仇怨的人,他太浮躁了些,如果再耐心等几年他至少有七成把握杀江小羽。
但现在还为时过早。
雪停了,乌云散去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很暖很暖。
胡子拉碴的江小羽摸出唯一一把飞刀,他叹了口气,笑容已经转移到了雪满天脸上。
雪天第一缕阳光会撒上谁的鲜血。
雪满天屏住呼吸,万物都成了一片空白,他眼前只有江小羽,只有怒火在他胸口燃烧。
——他没有错,他不该死。
这句话在江小羽脑海里飘荡飘荡,由大脑蔓延至手中飞刀。
怒火灼烧着雪满天。
他不该这样,他还年轻,但年轻人总是更乐意心怀仇怨断送一切。
叮——
黑色的飞刀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雪满天的脸,叮到一旁的石头。
入石那一刹犹如龙吟。
雪满天瞪大双眼,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跪倒在地。
“我输了…我输了……你的毒是心毒,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失魂落魄的扔下木匣转身跳进冰冷的河水,就像是鱼儿回归了清澈的河水,他会流入大海,浪潮会清洗他的罪名。
“如果你再等几年估计就不会感觉怕了,更不会输。”
他缓缓走出废墟,而远处那个月亮一样的女人正望着他,但她现在更像一朵纯白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