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万万没想到,能在这药铺里遇到大师兄莫望川。
他扑在师兄怀里,边哭边嚎,似把离别之后的那思念、担忧、找寻之苦痛痛快快地一并哭出来。
他嘴里呜咽着,紧紧地抱着师兄,生怕他再不见了一般。
莫望川泪眼蒙眬,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他背靠着窗户,一手轻抚着小师弟,一手撑着窗台,强忍着左腿及腰上传过的剧痛,任由小师弟抱着,但郑兴每一次相拥都让他痛不欲生,站立不稳。
终于,郑兴又在一次嚎哭中拥了他一下,他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就要向旁倒去。
“大师哥,您,您怎么啦?”郑兴终于发现大师兄身形不稳,感觉他要摔倒,忙抬头扶住了他,焦急问道。
“快,快扶我到,到床上去。”莫望川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郑兴这才意识到师兄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忙点燃了火折子,见师兄面色苍白,容貌消瘦,一直踮着左腿,表情看上去相当痛苦。
他忙伸颈架着师兄身子,向里面床上走去,边走边哭着说道,“大师兄,是那个偷东西的恶人……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傻……傻小子,不得胡说,他们,他们都是师兄的救命恩人。”莫望川躺到床上,大口喘息了几声,看着点燃蜡烛满是泪水一脸怒气的小师弟,怜惜说道。
“恩人?”郑兴听大师兄如此说,急道,“大师兄,要不是那个恶人偷那个荷包。我,我不和他吵,那掌柜也不会害我们成这个样子。”
“不,不,不是这样,”莫望川大伤未愈,刚才强用元力跃到窗边,呼叫小师弟。又因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有些跟不上来,他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小师弟,师兄,师兄累了,要,要休息会,再,再给你说。你,你怎么,怎么到这,这儿了?”
此时,郑兴已从乍见仇人的愤怒中完全冷静下来。
他在望月镇,听那老者讲那少医公救了一个人事不省的人时,脑海中就时常浮现出师兄的身影。
虽然在一瞬间他就会加以否定,但那念头还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哪里想到,这一想法却变成了现实。只是,看着师兄这极其虚弱的身体,看来师兄还是受了很重的伤,因而是悲喜交集。
现在,看师兄喘息得相当吃力,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切莫冲动,别让师兄着急,再伤了自己。既然师兄在,那什么事情不都就清楚了吗?”
于是,他伸出手,替师兄轻拂着上下起伏的胸口,边拂边道,“师兄,您,您先不要说话,先休息着听我说……”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突然开了,原来是照顾莫望川的那个妇人听他喘得厉害,起身观望。
莫望川见了,暂止住呼声,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他无事。
那妇人见他有人做伴,就关了门休息去了。
郑兴知大师兄生性恬淡,喜好洁静。
从他们分开至今,想来他也是久卧在床。他看那妇人关了门,顿时明白师哥平日应是她日常照料。
看师兄屋内摆设虽然简单,但除了药草味道并无其他异味,这样看来,这少医公将师兄照顾的还是非常用心周到。
见此,他心里不觉涌出无尽的感激之情……眼里又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看,看看,又,又怎么啦?来,来给,给我脖子上,垫,垫个枕头,”莫望川知郑兴心细,不知又想起什么,见他又伤心,就拍了拍他的手,慢慢说道,“快,快给师哥说说,你,你怎么到,到这儿来了……”
郑兴听了,忙给师兄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脖子上,让师兄躺着舒服些。接着,他就从离开断崖观开始讲起,自己和断崖观的两位师兄,如何寻找他和师父……
◎
听着厢房内传出似狼嚎一般的哭声,院子里除了那几个气愤不过的伙计,何东窗胡三儿和石翼三人都呆在原地发蒙,心中均想:怎么会是这样?
此时,因乱战中挨了一闷棍的李三心中不忿,捂着疼痛的腰际,跑到何东窗跟前,愤愤问道,“少医公,要不要到厢房里,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拉出来?”
“不用了,你们快收拾一下休息去吧,这儿没事了。”何东窗看着厢房的位置,淡淡说道。
“那——好。”李三答应一声,朝几个伙计摆了下手,吩咐伙计们把地上的木棍捡起来,就朝药铺走去。
他走到石翼身旁,向他睨视一眼,从鼻腔里轻哼一声,似对他刚才出手表达不满,那意思很明显,“小子,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何东窗看着伙计们散去的背影,心头千思万想。他怎么也没料到,倾力救助的这个昏迷男子,竟是望月观那老道的大弟子,如今,他师弟又找上门来。
说真的,起初他对老族长重开那望月观就不甚感冒,对那些装神弄鬼的牛鼻子根本就无什么好感。
虽然他曾冒着要命的危险给老族长通风报信,那也只是因为他担心自家的族人,谁曾想这个晦气的望月观,到底还是连累了他的族人们……
后来,若不是在樊城胡三儿见他一提起族人就唉声叹气,告诉他他的族人们无事,只是都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他还告诉他那大殿没被火箭毁掉,想是那老道护法守住了。不知何因,那术法无边的王爷供奉萧木寒观主也不知怎么受了重伤,闭关了等话,他才在心里对望月观师徒们慢慢地放下成见。
对于那胡掌柜请兵一事,胡三儿也言而不讳,把后来他理解出的前因后果也统统给他讲了个清清楚楚。因而,他知道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被他杀死的胡掌柜,所以那些事他已经放下了。
他万万没料到,望月观一事已过去将近一年。此刻,那息息相关的几个人却同时出现在这里。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该怎么办?毕竟,那半大小伙还认为胡兄弟就是那个恶人,因而,他想听听胡三儿的意见。
于是,他看伙计们已回到房里,石翼站得较远,他侧身看向胡三儿,轻声问道,“胡兄弟,我们怎么办?”
“等等,等等再说吧?”胡三儿虽紧皱着眉,但脸上表情看着却很淡然,他看着厢房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
听着那半大小伙在昏迷男子房里痛哭,胡三儿已然记起,这个小伙就是到他们铺子里,兑换荷包的那个小道士。
当然,他也知道少东家救助的这个昏迷男子,就是那老道的大弟子了。
他听着那小伙已变成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知为何,心内生出无限的感慨。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冤家路窄”?
即便灭观之举来自胡掌柜胡通江,与他无关。
但毕竟他们是一个整体,账要算也能算在他的头上。
谁曾想到,费尽心力救助的人却是灭门仇人,这账要怎么算?这事要如何办理才好?
想想刚才那小道士的修为也就那样了,他那师兄大伤未愈也难成气候,就是不知小道士还有无同伙,又是何等角色。
至于望月观一事,自那天胡掌柜一死,现在他又要荣升为西区掌柜,在他心里早已翻篇。
他可不愿有人波澜再起,影响他的大好前程。
因而,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不知少东家因何青睐这昏迷男子?在不知情由的情况下不惜任何代价救助,想来是看到他的那些随身衣物才做出的举措。
现在,那男子已醒来,只是一个青年道士,待他到来看看再做定夺不迟。
实在不行,还有万统领万大哥坐镇,这里的情况一切都在可控之中。
只是,刚才看眼前这个高大男子的出手,倒是一个厉害角色。看他也认识那小道士,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不知他是不是何兄弟写信说的做绣图那女子的哥哥,得了解一下他才好。想到此,他看了看石翼,又看向何东窗问道,“何兄弟,这位兄弟是?”
“胡兄弟,”何东窗见石翼站着那儿,一直盯着那东厢房不言不语。他也断然知道,这对年轻男女,就是望月观的那两个“妖怪”。
显然,所谓的“妖怪”也是和他一样有血脉有心跳有情绪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有一些奇能技艺而已。
相反,对于这两个“妖怪”的遭遇,他在无形中也生出恻隐之心。
此刻,他有心让胡兄弟与石翼相识,因而热情介绍道,“这就是我信中提到的那个石兄弟,”他一顿,又转头看向石翼,继而说道,“石兄弟,这是我胡大哥,你们认识认识。”
“哦,原来这就是石兄弟,”胡三儿想果然猜得不错,不管是友是敌,该有的礼数还是该有,于是就一脸笑意,热情洋溢地朝石翼伸过手去,边伸边说,“石兄弟好,久仰久仰。”
石翼正在脑袋里重复着“这怎么可能”的那句话,尽管先前倭瓜一再提醒那昏迷男子的怪异表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人就是莫望川啊。
那晚,莫望川抱着青松道长滚下崖壁,他醒来后曾到那儿寻找多次,也未曾找到二人的踪迹。
他怎会想到,老天又如此安排,二人竟在樊城相见?他们相距虽仅仅隔了一个院子的距离,这十几天来自己竟浑然不觉,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正想着,忽听那少医公招呼他,又见那胡三儿向他热情地伸过手来,他知道这拉手是人们相见表示热乎亲近之礼,但爱屋及乌,因小郑兴的缘故,他从心里对这人已有了些成见。
因而,他对伸过来的那只手只是漠然视之,只是朝他略一拱手,淡淡说道,“胡兄弟好。”然后扭头还是看向厢房方向。
胡三儿自讨没趣,忙伸出另一只手将双手互搓,自解尴尬,脸上虽还是笑意盎然,心里却又对这些人打起了小九九来。
何东窗知石翼宽厚淳朴,行事耿直,也不在意。只得朝胡兄弟笑笑,那意思就是兄弟别见怪,这人就这样子。
石翼没有理会二人那眉眼传言,正思忖着该不该去厢房和莫望川相见。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西厢房房门响动,心里不由一紧,接着就听到飞红姐姐着急地叫声,“石兄弟,你,你快些过来,小……小姐又开始憋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