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每一下呼吸都显得很小心慎重。
他的表情沉稳,就像始终压着千斤巨石,他的目光也始终如刀般锐利。
他始终对身体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没缘由地保持警惕。
他那只警惕的独眼更始终让人战战兢兢。
他虽然警惕,直觉却不准,时常因直觉失灵而把手下错杀。
所以万不得已,没有人敢擅自出现在他身边,受他过于偏执的监视。
沉甸甸的黑夜不知是不是将到尽头,反正睡熟后进入梦乡的人,绝不会突地考虑起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来困扰失眠的人那一颗寂寞而混乱的心。
独狼此刻也失眠。
他总是在有月光的夜里痛苦地失眠。
但此刻的他并不痛苦,他开始很享受夜对他的种种煎熬。
从他那只寒光闪动的独眼里,已能觉察出他极少有过的兴奋。
足以引起他兴奋的不是女人、权力、财富,也不是美酒与豪赌,而只是血雨腥风的一场杀戮。
此刻让他兴奋的当然也只是一场杀戮。
一场经过他精心谋划的杀戮,一场期待太久的杀戮,一场最纯粹的杀戮,一场能将他从世俗泥沼中彻底解脱的杀戮。
这场杀戮之后,他就做任何事都不必留情了。
他迅速地把自己五脏六腑里那些长期淤积的浊物又通通清理了一遍。
清理完成了,他只觉浑身上下好一阵舒坦畅快。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朝右手高高扬起的刀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刀锋旋即震颤着发出声音。
那声音果然是如他意料的铿锵。
他特别喜欢听那声音。
那声音在他听来就像女人的**声般疯狂。
只要是疯狂的声音,他都特别喜欢。
他能立刻由那一敲刀锋的声音联想到刀锋隔断别人喉管时的快感。
他等那声音完全在他耳朵深处沉淀下去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你肯定那个人就是陆元奇?”
他始终坐在一张威风凛凛的椅子上。
这是一张造价昂贵的虎皮交椅,厚软暖和的斑斓虎皮,坚硬光滑的上品红木。
要坐上这张椅子绝不容易,他当然有他的本事,他已能天天坐在这张椅子上思考各种问题。
每逢他在这张椅子上坐着,面前一切有形的生命就都瞬间被他冷酷的目光压迫成扁扁的蚂蚁。
此刻他面前只有一个獐头鼠目看上去长相很凶恶的黑衣男人。
竟正是那在废弃已久的石板街上深更半夜追杀司徒玮、最后又被神兵天降的陆元奇吓得落荒而逃的黑衣人。
他听见独狼的问话,仍双膝跪地沉闷地低垂着头,忽而挤了一下有点发炎的鹰钩鼻,过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觉得应该是他。”
独狼慢条斯理地朝他转过头来,他感觉浑身难受极了,咽喉不自然地发紧,几乎窒息,脸上也有肌肉在抽搐。
独狼用那只独眼冷酷地盯着他,眼神一下子显得暧昧又可怕,像饥肠辘辘的野兽正津津有味地仔细打量捕到的猎物。
每逢这种眼神出现,通常就意味着独狼要大开杀戒了。
黑衣人吓得头颈瑟缩,像毛皮肮脏的花斑狗突然被人用铁锤重重地敲掉了几颗牙齿,惶恐到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引发全身的剧烈颤抖。
他已经汗流满面,汗湿重衣。
独狼仍在以那只独眼笔直地盯着他,一句边缘很毛糙的呵斥猝不及防地从嘴里刀子般狠狠地割了出来:“我厌恶别人用这种含糊的口吻对我报告事情,你自己都不好确定的事情,报告给我有什么用?”
“……是。”
黑衣人的脸已因恐惧而苍白如纸,很吃力地总算挤出了一个字。
一个颤颤巍巍的代表“确定”的字。
从这个字里能确定的,也只有他满心的惊恐。
刚才独狼的那只独眼朝他闪出的一缕寒光虽已匿迹了,却令他许久地心有余悸,暗中喘气不已。
独狼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并不高大,但站直以后,整间屋子仿佛被他占满了,无论你目光转移到什么方向,他都会在你的视野中。
他一步步缓慢而平静地走过去,停于黑衣人面前道:“我再问你一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确定那个人是陆元奇?”
他的目光就像毒蛇嘶嘶吐出的信子,已冰凉地探到黑衣人的后颈上。
黑衣人脖颈僵硬,肌肉紧绷,全身每寸皮肤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过了半晌黑衣人才在淋漓冷汗的浸泡中咬咬牙,试着很坚决地点头,只觉连自己的头也变得千斤重,快要压断发酸的脖颈,或者直接脱离脖颈落到地上去。
“我确定,我没看错。”
“如果我以后发现你看错了呢?”
黑衣人把牙齿咬得更紧,几乎咬出血,嘴皮也已干裂生疼:“公子尽管取走属下的这条狗命。”
独狼阴冷地笑了,突地一刀斩落,黑衣人的一只耳朵就掉到了冷冰冰的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血才流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巴。
当他尝到自己血的味道时,骤然感觉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右耳处向全身蔓延,不禁用手去捂血淋淋的右半边脸,并仰头朝后跌倒在地,疯狂地翻滚惨呼。
独狼满意地笑道:“好,很好,我先要了你一只耳朵做保证,我从来是不信人的舌头,只信流血的肉体。”
独狼不是守财奴,但他的心同样贪婪。
他贪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金银玉器,而是一条命的永远终结。
他缓缓抬起左手抚摸着右边脸的那只装满黑暗的空洞瞎眼,抚摸了很久才重新把黑皮眼罩盖上,再缓缓垂低左手,嘴角的笑容变成了一种怨毒且仇恨的表情,冷声地咬牙自语:“希望他还记得我,记得我这只眼是怎么瞎的,为了谁瞎的。我要让他偿还他使我失去的每件东西。”
走出屋子,走到廊上,他突然看见有个女人正独自在月光底下安静悲伤地流泪。
他看见这个终日泡在泪水中煎熬的女人,脸色就又变了,变得充满痛苦,但胸膛内的仇恨之情已更强烈。
这是他的女人,他知道是什么令他的女人如此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