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影笑的人马赶到齐府山脚时,火势已将燃尽,然而浓烟直穿云霄,即使此处,也还是尘烟滚滚,这去齐府的陡坡道路上聚集了许多附近居民,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丝毫不掩饰一幅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是看到雁栖门的弟子到了后,才开始收敛起来。
平日里,齐家子弟欺男霸女,盘剥百姓,一场大火并不能抹杀他们过去的罪恶。他们不少人做梦都想着齐家天降灾祸,如今心想事成,怎能不来凑个热闹,看出好戏。
“都闪开!”范影笑当即喊道。
人群自觉让开了一条路,范影笑领着众人穿了过去。
齐府地势较高,下坡处挤满了人,有官府的人,也有许多江湖人士。他们大多观望等待,挤在一团,进府的路倒是空空荡荡。
范影笑当先认出了神石帮、烈武门、九寒宫、四琴观等一干西苍门派弟子。
他顾不得一一拜见,只走到自己最为熟识的九寒宫弟子身边,问道:“何兄,可还有幸存之人逃出。”
这名弟子是神石帮的二弟子,他虽为男子,但身上装饰繁杂奢华,皮肤白皙,叫做何愁,人称“小何郎”。
何愁看了看身旁的帮主佟鹏,不敢答话。
那佟鹏看了一眼,故作失落道:“范少侠,你还是来晚了,我们吃完酒宴正准备打道回府,谁知没走多远,只见齐府火起,连忙折返,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都没见人跑出来。”
范影笑心中冷笑,暗道:“换言之,你们袖手旁观了这么久,压根没人打算上去救人。”他甚至怀疑这几帮人马非但不想着救援,说不定还想阻拦旁人救火。
可范影笑嘴上却仍是客气,说道:“佟帮主,失礼了,在下并未看到尊驾在此。”
佟鹏叹道:“没想到齐府大婚之日,竟然走水失火,哎,这上百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废话,若只是失火,会烧成这样么?”范影笑身边的一名弟子听不下去,咆哮起来。
“噢?你是说,齐府是遭人放火的?”佟鹏惊讶道,他随即定了定神,说道:“范少侠,你放心,今后寻到仇家,有用得着鄙帮的,我等一定赴汤蹈火。”
烈武门帮主武玄通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从旁冷笑道:“赴汤蹈火?哈哈,何帮主,你吃酒吃得最多,走得最晚,应当最早赶回,这几日你说着有多么敬重齐大当家和裴掌门,结果领着弟子在这儿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分寸未动,真是好一个赴汤蹈火啊。”
“哼哼,武玄通,是谁在酒席上说着想要将女儿嫁给裴掌门做小妾,可这未来姑爷有难,你却又半点想要救人的意思?”佟鹏反唇相讥道。
“姑爷?这裴掌门可没许诺要娶,不然的话,说不定我这把老骨头拼着命不要,也要救他一救。”武玄通说到这里,麾下弟子以朱猿为首,都讥笑起来。
范影笑顾不上跟他们几人东拉西扯,这些人看似斗嘴,实则已经表面了立场,内地里做足了看热闹的戏码,若是归留之在这里,早就跟他们动起手了。
范影笑忍着怒气,正准备带人上去,神石帮弟子何愁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他跟范影笑关系匪浅,当即提醒道:“恐怕这东门已经烧得一干二净,范兄不妨去别处几个门看看,并且,我们刚到之时,见齐府外似乎有人马走动,定要当心啊。”
佟鹏看了自己弟子一眼,何愁有些害怕,立刻闭嘴向后退了几步。
范影笑点头道:“多谢何兄。”
一名官府打扮模样的人说道:“哎,只因齐府远离城中要道,独处一隅,等我们赶到,这里火势已然太大,再难扑救,唯恐波及低处的房屋,所以我等便封了路,调了军巡铺和火师待命。”
范影笑心中有数,这些人平日里在齐家盐帮没讨得什么好处,自然不会舍命上山救人,而至于这些江湖门派,跟齐巢仙仇怨大于交情,就算受邀吃了喜酒,也不会因此就以身犯险。
“这位大人心系百姓安危,范某实在钦佩。”范影笑抱拳道。
“眼下火势虽然不似刚才那般猛烈,但余火难灭,天色仍暗,诸位侠士不妨留在这里,等天亮我们再一同上去?”
“天亮?等天亮了,我们上去捞尸捡骨么?”那名雁栖弟子接着话道。
“哼,那就由着你们了。”这名官差板着脸,继续带人驱赶着人群,他并非真心劝阻,只是碍于雁栖门势力庞大,故作关切,免得今后寻到自己麻烦。
范影笑尴尬赔笑几句,他振臂一呼,带着十几名雁栖弟子沿路奔了上去,没走出几步远,身后又传来了不少作壁上观,落井下石的叫好声。
沿着斜坡上了矮山,范影笑便警觉起来,他心思极快,加上刚才何愁好意提醒,这齐府事变,自然里外都有人接应,说不定几处门口要道都有人埋伏延阻。
他吩咐了几句后,身边弟子个个都如临大敌,纵使心急如焚,也不得放缓脚步,留意四周。
到了齐府门外,烟滚缭绕而来,临近东大门的数十间瓦砖房屋都已是焦土一片。
前方竟然传来了一群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范影笑心中疑惑,连同弟子赶了上去。
“还有人?”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待到走近,范影笑才看清这帮人里有男有女,还有几人受伤迫重,倒在人群之中,其余人虽然失魂落魄,仍在旁照料。
这五六个女子身上的灰烬烟尘将原本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艳服统统掩盖,个个以泪洗面,见到自己带着一帮手持兵刃的弟子,无不尖叫起来。
“你们是何人?”一名雁栖弟子问道。
领头那人竟然是杨阿泽,他甚为戏班子领队,眼睛甚尖,仔细辨认下,认出了来人身着服饰,所佩剑鞘。
“你们是雁栖门的人?”阿泽依旧小心问道。
“老子问你话呢!你们是何人?”那名弟子急不可耐,剑尖抖动,大声问道。
“我们是意阑楼的戏班,刚逃了出来。”阿泽吓得一激灵,立刻回答。
那名弟子转向范影笑,准备听他定夺。
范影笑见对方人群边上躺着许多尸首,个个面覆头巾,身着黑衣黑袍,看地上血渍,似乎才死了没多久。
“这是你们杀的?”范影笑问。
农闻雨亦在人群之中,他正在给富不忧和几名杂役包扎伤势,见到雁栖门的人到了,便站到了前面。
农闻雨看了看躺在一边的郭越秋,只见他漠不关心,并没有上前表示身份的意思。
农闻雨思忖片刻,便走上前去,拜了一拜。
“我们行走江湖,自热会些武艺防身,从齐府逃出来时,被恶人埋伏袭击,所以动起手来,所幸奋力死战,才保下了这些姐妹兄弟,留下性命。”
“噢?意阑楼的人功夫不错。”范影笑见农闻雨蓬头垢面,身上带伤,但说话气定神闲,不像其他人那般惊慌。
正谈话时,几名弟子都掀开查看了死去黑衣人的面罩外袍,纷纷聚在范影笑身边,摇了摇头。
“他们既然布局周详,自然不会被人看出身份。”范影笑叹了口气,看着偌大的齐府,心中空落落的。
“走,我们进去。”眼前的景象他已不抱希望,但事已至此,总要试试,说不定还能救出几名雁栖门弟子。范影笑召集弟子,正在商量如何进去救人。
农闻雨看了师妹一眼,嘱咐道:“你跟他们一同下山,照顾好富不忧兄弟和钟妹子。”
宁听袖急忙道:“师兄,你?”
“孙兄,韩凝妹子,还有董大厨眼下都生死未卜,我与他们一起回去。”农闻雨回答。
“可,可......”她自然也担心孙观等人安危,师兄本就有伤在身,恐怕齐府内危机未除,这一去又再陷死地,但她此时已然虚弱不已,惊魂甫定,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放心,若这帮凶徒还未离开,早就烧死啦,孙兄武艺过人,他必然已经寻着韩妹子和董大厨,我此去还有这么多雁栖门人陪同,定然无恙。”
农闻雨安抚几句后,看着师妹不情愿的点头应许,又转身朝着一旁的郭越秋深深鞠了一躬,轻声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出手,我们一干人等早就死在这群黑衣人手上了。”
郭越秋摆摆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大火已快燃尽,你那几个朋友若还活着,必然已经另寻着出路,否则,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你又何必再去一遭。”
“前辈,他们都受着伤,要是寻着出路,我也好赶去接应,就,就算真的葬身火海,我们相识一场,也要最后尽一份心力。”农闻雨回道。
郭越秋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会照料好这帮人,还有你的师妹朋友。”
农闻雨又再拜谢一番,走到范影笑身边说道:“我同诸位一起去。”
范影笑有些诧异:“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怎地想要折返回去。”
“实不相瞒,我们还有不少同行伙伴陷在此处,说不定......”讲到这里,农闻雨便没有再说下去。
范影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目光看向齐府残骸,远处天边已然临近破晓。
“师傅,雁栖门蒙受大难,死伤难计,今后就全仰仗您了。”范影笑心中感慨,他深知刘诏玄心系门派,若是知道齐府现下的状况,定然伤心不已。
他下山进城,到此时还未歇息半刻,心中愈加惶惶不安,他一路上还思索着许骞云的死讯和齐府大火,两者间是否太过巧合,可此时范影笑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弟子们向齐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