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
韩凝和孙观看着韩轲周身满脸溅血，大口喘着粗气。
韩凝顺着刀口往下看去，草丛血泊之中躺着一男一女，正是裴璟和齐天娇。
韩凝脑子一片空白，他与孙观一路赶来，只为找寻韩轲下落，怎料想看到眼前一幕。
一向沉闷冷漠的孙观此时也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身形和面容都已扭曲的韩轲，好似一只秃鹫刚刚享受完腐肉一般。他们二人原以为韩轲杀出重围，逃到了这里，可一看这一景象，瞬间明了。
“原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韩凝本就受伤颇重，一见裴璟夫妻死在韩轲手上，心中疑惑顿结。
“难怪前几日你如此反常，邱师伯又不许我来齐府婚宴。”韩凝手心后背彻骨冰凉，联想到当初韩轲从日泉镇返回时，那些异样的神情和话语。韩凝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兄长，她本牵挂韩轲是否受伤想要上前察看，可脚下怎么也迈不出去。她在红山下便已见过如此的场景，而现在，更加触目惊心。
“今夜一切都是你谋划的，你可知死了多少人？丫鬟，下人，护院，老人，小孩，厨，厨子......”提到最后两个字，韩凝感到伤口猛烈疼痛，直击心肺。
“你......受伤了？”韩轲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见韩凝衣衫透红，摇摇欲坠，连忙上前关心道。
“厨，厨子！我，我要回去。”韩凝猛然想到，傻厨子为了自己引开红山帮弟子，生死未卜，立刻准备折返齐府，韩轲当先一步拉住了她。
“你疯了？还想回去。”韩轲怒斥道，他根本没想过韩凝会出现在这里。
“他，他不懂武功，为了我还......我要去救他！”韩凝说着便哭了起来，她心里明白，厨子无论如何是活不下来的。
在韩轲凶狠的面容下，钢铸般的五指死死抓住韩凝，任由妹妹如何挣扎都摆脱不开。
孙观略微迟疑，还是将手伸出，反扣在韩轲手腕。
韩轲看向孙观，嗔怒道：“你既然救下她，为何不带她离开。”
“放开你的手。”孙观眼中充斥着熟悉的不屑神情。
韩轲手上的力道少了几分，让韩凝挣脱了出来。
“我以为我聪明过人，没曾想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你会凭借雁栖门的声势，一步一步积蓄实力。”韩凝似笑非笑道。
“让我先带你离开这里。”韩轲关切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你们会出现在齐府。”
“你不知道我们今夜会在齐府，那农大哥，钟姐姐他们呢？你也没放在心上？”韩凝问。
“呵，他怎会关心我们的死活，我们与他并无什么交情。你看，这个小掌门跟他有结拜之情，不还是说杀便杀了，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孙观冷笑一声。
“跟我回去。”韩轲命令道，他顾不上跟孙观辩驳，只能用兄长的口吻，来堵住两人不断的追问。
韩凝撤后一步，似乎也在思考孙观刚才的话。
“你是我妹妹，唯一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你。”韩轲道。
“包括，朝夕门么？”韩凝反问。
这时，三人身后脚步声叠起，孙观警觉的举起长剑。
一群身着灰色长袍的队伍赶了过来，为首一人骨架高大，但却躬身驼背，身上没几两肉，脸上布满刀痕疮疤。
那人看着韩轲跟另外两人对峙，连忙抽出兵刃，肥厚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古怪的声线，好似嗓子被人烫过一样。“韩兄弟，这两人你认识？”
孙观一路护着韩凝，沿途杀了不少人，其中自然有眼前这名疤脸汉子的手下。
“他是自己人。”韩轲看了一眼孙观，目光又落在韩凝身上，“这是我妹妹。”
“噢？”疤脸汉子扫了韩凝一眼，“原来韩兄弟还带了帮手，是我多虑了，有弟兄告诉我，还有不相识的活口朝这边来。”说到这里，他自然将目光投到了孙观和韩凝身上。
他跟身后手下交换眼神，众人也都放下戒心。随后，疤脸汉子的视线转移到了岸边的两具尸首上。
他凑近几步，灰色的瞳孔几番变幻，突出的喉结跳动了几下，发出不寒而栗的笑声。“哈哈，恭喜韩兄弟，大功告成。咱们这就走吧，齐府已经没有活口了。”
孙观道：“意阑楼的人，你们也没放过？”他担心富不忧跟戏班那群人还没寻到出路逃离，说不定也是凶多吉少。
“额，怎么？意阑楼有兄弟你的相好？还是韩兄弟另有人手在那儿接应，可田帮主事前并未同我讲过。”疤脸汉子道。
孙观看向齐府方向，那里四面八方的火势都已聚拢，正在最后吞噬残留的一切。
“我们去寻他们。”韩凝道。
孙观点点头，领着韩凝就要原路返回。
“你们两个跟我走。”韩轲上前几步，拦在孙观面前。“已经太迟了，火已遍布整个江岸，齐府不可能还有活口。”
“那我得佩服你们办事周密咯？”孙观一把拉开韩轲，可手到半途，韩轲同样抬手化掌，切向自己小臂，孙观缩手反挡，利用掌根外缘部卸去了韩轲的掌力。
同时，孙观的长剑正要抬起，韩轲的刀同时架了上去，两人相靠甚近，虽没有大的动作，可一刀一剑死死绊在一起，摩擦出嘶嘶响动。
疤脸汉子当然觉察到了这三人间的矛盾，眼睛转悠了几下，说道：“这雁栖门的弟子差不多快要赶到了，我们还是应当按照计划行事，韩兄弟如果有麻烦，不妨我帮你解决。”
韩轲青筋暴起，恶狠狠道：“我说了，她是我妹妹。”
“就算是你本人，也不能坏了田帮主的大事。”疤脸汉子嘴上还算客气，可他的众多手下却在微微移动脚步，想将这三人都包围起来。
韩凝扯了扯孙观，暗示他别再坚持。而韩轲同样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鲁莽。
孙观瞟了几眼身边的灰袍人，疤脸汉子虽是带着微笑，却隐隐有些期待，好像希望孙观真的动手。
孙观的剑最终还是垂了下去，同时反手一推，弹开韩轲，撤去内劲，站在一旁。
疤脸汉子咧开了嘴，咯咯笑了几声，又挥了挥手，打量了韩轲几眼，接着说：“韩兄弟，你恐怕还得受些伤痛，不然雁栖门那边，很难说得过去。”
“这不需要你来提醒，甘堂主，你带人先行离开。”韩轲的目光始终放在韩凝和孙观两人身上，生怕他们还有动作。
“那我就先告辞了。”甘堂主一低手，带着手下从岸边顺着江流离去。
韩凝一把推开韩轲，说道：“整个计谋想必你已经布局多时了，为何你从始至终，都不跟我说，你是怕我阻挠你？成为你的绊脚石？”
韩轲扭过头，看着冰冷的江面。孙观则紧张地看着韩凝，他同样好奇，若韩轲真的将计划告诉韩凝，她是否会跟她兄长一样，成为今夜刽子手的一员。
“妹子，我从没想过你会阻挠我，背叛我，相反，我是怕你赞许我，甚至不计代价的支持我。”韩轲道。
韩凝呆立了片刻，她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这样自己便与兄长一样，成为了许多人口中的恶人，脱去了伪善忠义的面具，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韩轲当然不希望韩凝成为这样的人，他知道妹妹会不计后果的帮助她，最终变成裴璟口中的“疯子”。
他更加清楚妹妹的为人，韩凝可以跟货船上的帆工同舟共济，可以跟江村的渔夫把酒言欢，江湖的散客称兄道弟。不管这是不是韩凝选择的生活，她至少乐在其中。比起今后恩怨风波不断，他更希望妹妹不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代价。”韩轲沉默半晌后说道。“为了朝夕门，我只能变成这样的人。”
“不，你错了，代价并不在你身上。”韩凝摇摇头。“真正付出代价的，是那些死去的人。”
她看着裴璟和齐天娇的尸首，两人到了临死一刻，手还是紧紧攥在一起。
她低头道：“人在生出这丝可怜的懊悔时，总认为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韩轲听后，面露痛苦，抬眼看向韩凝，妹妹身后远处卷起阵阵黑烟和余火。
他幻听到烟火中的哀嚎，咒骂。
韩凝低声说道：“哥，这代价你远远还没有尝到，一切都才开始。”
“那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韩轲道。
“你又错了，你承担不了，你身边所有人，但凡跟你有关系的，不管知情与否，都会跟你一起承担恶果，或早或晚......”韩凝道。
孙观心中咯噔一下，他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他替韩凝不甘，也极不情愿韩凝跟他兄长一样，韩轲的血债势必会越积越多，到最后，韩凝自然会跟他一起面对。
他将剑插入身后的土里，顶着自己腰杆，内心深处不断传出另一个声音告诫自己，离他们兄妹远一点，他冷漠道：“恭喜你了，韩轲，今夜之后，朝夕门会在这废墟中重生。”
说罢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可很快，他便迟疑了，韩凝的背影如今是这般脆弱，渺小。
“我可以带她走么？”孙观问到自己。“任由她在韩轲身边，早晚会引火烧身。”
“她会跟我走么？”孙观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清楚，不论怎样韩凝都会站在兄长这边。
这时，韩凝看向了自己，孙观莫名一怔，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突然，眼前的韩凝闭上眼，身子向后一倒，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