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邪甲归巢
所谓的江湖高手,与实力相近的对手交战,以一敌二已属不易,更何况现今是连战三人的车轮战,实在是难比登天的地狱模式。
可全家上下目前生死未卜,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炼狱熔炉,韩济长也只得咬着牙死命往下闯了。
心念至此,他足尖一撩,挑起跌落地面的长剑,右手稳稳接住,随即目光如隼地盯着那矮胖男人。
那男子慢悠悠地挠了挠后脑,面无表情地呆望着倒地不起的两位兄弟,语音低沉地暗骂道:“两个废物!看来还是得靠老子出马!”话音未落,便从身后抽出一柄黑光旋绕的鬼头大刀,扛在肩头,一副目无一切的模样。
那鬼头大刀长度足有六尺,比一般刀具长上不少,宽刃背厚,重逾八十斤,刀头镶着一颗拳头大的鬼骷髅,色泽惨白,样式骇人。锋刃锐利无比,暗泛白光,吹毛即断,堪称当世神兵!
“六哥,小心为上!这人狡猾得很,不宜对付!”袁伶神朝那莽汉投去忧虑的目光,从渐渐恢复血色的面容来看,先前受的内伤应是有所缓解。
这矮胖男子是十二鬼皇中排行第六的彭震虎。莫小瞧他一副呆痴木讷、憨态可掬的样貌,一旦舞起手中那把六尺长刀,简直犹若魔神降世,锋芒所至,虎啸龙吟,天崩地裂。
彭震虎听闻少年的劝告,默不作声,只是神情木然地翻动左掌,暗蓄劲力,倏然间猛地击打鬼头刀的横面,刀身立即发出剧烈震动,响起尖锐刺耳的金属嗡鸣声。在场之人皆如同困坐在千钧洪钟内,遭受重锤狂敲,陡然耳鸣目眩,头痛欲裂。
韩济长捂住双耳,体内强运起凝元功护住心脉,终是勉强抵挡住这势若奔雷的声潮狂袭。若非他反应及时,利用金刚罩体般的内功进行守御,恐怕不死也要遭受巨大内伤。
“此人膂力强悍,远非凡人能所及,只能想方设法速胜,不可与之久战。”虽然有幸逃过一劫,他不免心有余悸。
心念流转间,他大喝一声,身形陡变,长剑运转如风,裹挟着朦胧虚渺的雾状剑气,朝着敌人弹射而去。靠近至相距不足一丈的位置,脚步骤止,扬起两尺尘土,右手陡挥,一道寒芒飚射而出。仅在这弹指瞬息间,已接连劈出五剑,剑影纵横交错,大开大合。五道月白寒芒由小及大,不断延伸扩张,以彭震虎为中心,向着五个截然不同的方位飞射过去。
彭震虎见此猛烈攻势,定若石佛的脸庞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他足底一跺,双手握死暗黑色刀把,举重若轻地挥舞起来,先是朝左上挑,交叉两下十字斜劈,瞬间划出两道暗幕黑光交织而成的十字状刀芒,迎着月白剑气对撞过去。
狠厉刀芒所经之处,连地面都扯出两道光滑齐整的深痕,空气也被割裂扭转,破空声呼啸尖利,异常刺耳。
黑白两道刃芒中途相会,迸发出数声刀兵碰撞的激荡巨响,火光闪烁,气旋炸裂。
韩济长被刀剑激震的余劲逼退了数步,垂首低看持剑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惶恐的感觉瞬间由心底破土而出,如同山火迅速蔓延至脸庞。这人恐怖至极的强悍内力,着实让他大感震撼,心头寒气直冒。
膂力非凡之人,行动往往迟缓笨拙,与此类人交战,通常采用以快制慢的方式,方可破之。可这肥头大耳的莽汉,表面看上去迟钝憨厚,可真正交起手来却一点不含糊。一柄八十余斤的鬼头大刀在他手里,形同幼稚孩童的玩耍物件,舞得虎虎生风,气势如雷。
“接下来,该轮到老子出手了!”彭震虎似乎压根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张肥脸上刻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逐字逐句地道。
话犹未已,他高举长刀过顶,猛地对准韩济长额头竖直劈去,破风声呼啸凌厉,令人闻之胆寒。
韩济长不欲与之强硬相碰,只得避身闪开。脚步尚未落定,第二刀、第三刀又接踵而至,刀刀致命,余劲不绝。他稍微稳住气府内的真气,继续施展轻功步法,脚下生风,闪转腾挪,躲开重重猛攻。
由场面上看,双方似乎不分伯仲,处在均势局面,可韩济长始终无法寻得反击的破绽,一来二去,则陷入了被动挨打、无力还手的窘境。这种仅靠身法躲闪的守御方式,时间一久极易发生意外。
韩济长毕竟经验老练,如此劣势局面下,心中依然不慌不乱,默默忖度着绝地反击之计。
偶然间,他发现彭震虎每次抬手挥刀时,双肩总会下意识地微微收紧,发力那一下会略显迟滞,使得势大力沉的刀法往往都只能施展到七八成而已,无法使全。进一步细想,双肩紧连着后脊梁骨,而彭震虎后背发力始终舒展不开,定是有顽疾聚集在此,或许这正是软肋之所在!想通此节,他目光战意高涨,脚步移转飘忽,手中寒芒大盛,转守为攻,反向对手刺去一剑。
彭震虎见敌方陡然变招,表情依旧波澜不急,不疾不徐地挥动着神刀,对准韩济长行进的路径中横斩数刀,刀风刚猛霸道,形同恶鬼狂噬,毁天灭地。
此时,韩济长若向两侧横闪,仍会困锁在凶烈刀风的波及范围内,而向后退避,似乎又是迟了一步。刹那间,心中灵光乍闪,骤然高高跃起,纵身越过重重刀光,在空中蜷缩身躯,又折转下落。降落之际,身姿飘若仙鹤,猛地舒展开来,上身前屈,右手刺出一剑,锋芒毕现,对准彭震虎的颅顶直穿过去。
彭震虎来不及退让,只得惊然收刀,横挡额前,企图使用凶悍的内力硬撞开这记致命杀招。
眼看那霜白锋刃即将对上宽厚刀面,谁知,就在刀剑交会的刹那,韩济长骤然身影化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似乎是“鬼影儿”叶锁魂擅长的招数,他怎会偷学了去!彭震虎茫然四顾,一时有些发懵。
正在这时,耳后隐约传来静若无声的气息浮动,木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浮现一丝惊动。他猛然回首,满脸悚惕地向后张望,无法掩饰的恐惧笼罩全身。
电光石火间,一道如夜般诡秘的人影悄然飘落身旁,登时拍出一掌,掌风猎猎,径直对着彭震虎宽阔厚实的后背攻去。
彭震虎转身不及,脊梁部位的软肋已然中门大开,全无防守。
“糟了!”在旁观战的袁伶神心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地捏紧衣襟。
蓦然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交手双方骤合倏分,迅速地弹向完全相反的两个方位。
彭震虎晃颤着胖实的虎躯冲向前方,踉跄几步,最终脚下使力,定在原处。
韩济长则倒退了两丈有余,全身气血翻涌,僵硬如冰,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难看得紧。
忽然间,暮风习习,清爽拂过,蜻蜓点水般地从这暂时僵滞的战局中来了又去。韩济长蓦地感觉血气沸腾,喉头一甜,吐出大口鲜血。
“邪甲归巢术!”局势瞬间反转,让一旁观战的袁伶神狂喜出声。
彭震虎缓缓扭过宽大的躯体,眼睛半抬地望着不远处面色如土的韩济长,高声道:“韩大侠,认输吧。你可不是老子的对手!”其实,当韩济长冒险在他后背猛力击下一掌的刹那,所有的对抗已然失去了意义。
原来彭震虎不仅生得皮糙肉厚,抗打耐揍,并在一年前秘密修炼成了江湖中被称为旁门左道的护体神功——“邪甲归巢术”。此术可在瞬息间将全身的内力迅速转移汇聚至某一个部位,用于抵挡致命一击。更邪门的是,邪甲归巢术可以将对手狂攻而来的大部分劲力原路弹回,起到“以彼之力,还之彼身”的神效。韩济长之所以会负伤呕血,正是受到自己十成摧竹掌功力反噬而致。
“汝等恶贼,想要韩某缴械投降,简直是痴心妄想!”韩济长右手撑着长剑支住身子,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对剑眉扭成一团,怒不可竭的神态简直可以将这手段歹毒的凶徒生吞活剥掉。
远方的晚霞似火,暮色渐渐归拢,交映出凄美诱人的悲伤底色。橘金色的斜阳由天边喷薄而出,洒满整座宅院,烘托出剑拔弩张的肃杀氛围。一缕清风吹过,扬起墨色长袍,随风独舞。
此情此境,万物晦灭。
一人一剑,只为把守一座残破不堪的孤城,如同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孤胆英雄,人如浮光,生死何惧!
一阵突如其来的阴冷笑声,撕破了空气中凝滞的沉默。
“韩大侠,老朽劝你别再浪费力气负隅顽抗了。只凭你一个人,是敌不过我们兄弟几个的!”梦魇恶灵般的呓语声音冷幽幽地从后侧方飘来,倏然惊起韩济长一身冷汗。他循声回首望去,却见一名弓背体瘦的青衣老者,负手立在不远处的墙角阴影里,正若无其事地仰头遥视渐渐入夜的苍穹,压根没向他正眼瞧上一眼。
这人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竟连耳力超群的韩济长也丝毫未觉,可见他轻功造诣恐怕早已达到惊世骇俗、神鬼莫测的程度。
“韩某心存大义,死不足惜,只可惜……”韩济长本无所谓生死,可一想到全家老小的安危,心中总是不经意地浮起一丝担忧。
“只可惜韩府一大家子至今下落不明,让你纵死难安,老朽说得没错吧?”那青衣老者狭长而细小的眼睛蓦地瞟了过来,微微勾起的笑意里充斥着没来由的阴诡。
“莫非阁下知晓韩某家人去向?”韩济长拳头紧握,全力扣死的指节咔擦作响。尽管他心中明白全家上下应是凶多吉少了,可一旦有人抛出钩饵,他还是忍不住会咬钩中套。
再强大的人,都有自己无法破除的软肋,而家人恰好正是韩济长避无可避的绝对软肋。
“韩大侠宅心仁厚,胸怀天下,确实令人敬佩。但你可曾想过,天下之大,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如此之众,为何愿意豁出性命与你携手匡扶正义的,却又如此稀少呢?天下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而往,哪个聪明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心机算尽。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嘛,是死是活,他们谁会在意呢?”老者布满皱纹的脸庞上藏着一对如同寒星般闪烁的眼眸子,此时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济长。
“所以,你还不如加入我们,同享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哈哈……”
是啊,这世间人心诡谲、秩序崩坏,单凭一个两个孤胆英侠,哪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江湖,不过只是在虫蛀腐败的躯壳上披了一层华美锦袍,暗地里的龌龊不堪就像粪池里的蝇虫幼卵,不断地滋生发育,直至某天彻底腐蚀华袍。
可是,有的人生来就有着不可逆改的使命,即便要他输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我食万家之米为生,盖万户之土而死,哪怕仅存最后一滴血液,我也会流尽在这寿阳城里!”韩济长胸中豪气澎湃,骨子里流淌的滚热血液瞬间沸腾燃烧。
“说得好!”老者一面鼓掌,一面虚眯双目挤出阴恻恻的冷笑。他继续道:“你全家人都落在我们兄弟手上,目前还都是活的。不过,你能否成功,就各凭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