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记包子铺的灌汤包确实一绝，本来没什么食欲的沈宁竟是一连吃了三个，还喝了一碗米粥，看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
只是沈宁却没有继续吃下去，而是擦了擦手看着张亮问道：“现在你只需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方见山，到底有没有可能归顺我宁军？”
张亮沉吟了一下说道：“九成九不会”
“那便是十成了，为了那百中之一成的可能去浪费时间实在不值得。”
“主公……”
张亮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再争取一下？”
“毕竟臣也没有和方见山提起，只是推测他是极难归顺的，不试一下臣实在惶恐，唯恐臣提供的消息误导了主公的判断。”
沈宁笑了笑摆手道：“张亮……我既然让你来这里，便是信你。”
“既然信你，自然你说的话便是我做决定的依据。”
“你还不曾跟着我做过事，所以我的性情你可能也不了解。”
“简单跟你说，还是刚才的话，我用你便是信你。”
“若是你认真用心的给我答案，即便我根据你给的答案判断错了，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你已经尽力用心。”
这话自沈宁口中语气平淡的道来，并没有什么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
张亮听了只是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暖意，这感觉让他很舒服。
沈宁站起来，拍了拍张亮的肩膀道：“你出身军伍，这通闻府的差事其实并不适合你。”
“等从黎阳回去之后我便调你回军中任职。”
“云清寨那边降了至少六万人过来，你对他们熟悉，先带着练练兵，这六万多人分作两军，恢复我宁军五行大营的编制。”
“其中三万人我划给你，做厚土营，另外三万人我划给伍天锡，做锐金营。”
“主公……”
张亮一怔，这次真的让他感动的无以复加了。
才到宁军，便是五行大营一营的大将军，领三万人马，无论如何这地位也不能说低。
就算这是沈宁刻意表现出来用人不疑的一种态度，却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轻易做的出来的。
“臣寸功未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宁摆手打断：“宁军是我的，我说你行你自然就行，若是你不行，我也不会用你。”
沈宁走到门口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回身对张亮道：“这件事先不提，总得把眼前该干的事干完了再说。”
“秦大档头坚持说你现在是通闻府的人，便是我也不好和她抢人。”
“等这件事忙完了，我再让秦大档头把你让给我。”
“通闻府……”
张亮忽然想起什么：“主公，朝英登也在黎阳。”
“此人是云清寨哨探总管，云清寨的哨探营刺探军情极拿手，哨探皆是其一手训练出来的。”
“此人武艺高超，心性沉稳，如果能招降过来的话，无论是用于军中还是用于通闻府都是一员大将。”
“我知道这个人。”
沈宁笑了笑道：“这两年，云清寨哨探营和通闻府没少交手，虽然通闻府还占着上风，但朝英登的本事便是秦大档头也赞不绝口。”
“能让她夸赞的人可不多，既然你也说好，那么便试试。”
“试之前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觉得有几成把握将朝英登招降。”
这次张亮沉吟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五成……此人与沈落不和，不然以他的手段本领万万不是仅仅做个哨探总管，想来让他不去大业投奔沈落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处在于，他与方见山的关系极好。”
“有多好？”
沈宁皱眉问道。
“这个臣也说不好，但云清寨中人人都知道，方不离朝，朝不离方。”
“他们都是世家出身。”
沈宁淡淡道：“世家出身之人，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牢不可破的友情。”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被灌输一个道理，那就是自身利益高于一切。”
“方见山和朝英登关系极好，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都看不起云清寨中那些草莽出身的首领罢了。”
“今晚你回去之后想办法试探一下，如果觉得有机会再告诉我就是。”
“臣明白。”
张亮俯身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沈宁道：“臣还是觉着，主公应该先离开此地。”
“这策反，刺杀的事既然是秦大档头在办，主公只需下令然后等着消息就是了。”
“此地深入敌境，确实太危险了些。”
沈宁对张亮的劝说先是笑了笑，然后语气平淡的解释道：“我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送到这里，自然有所准备。”
“你安心，就算是方见山此刻带着人马杀到这大伾山下大伾镇，也绝伤不到我分毫。”
他笑容淡然，心里却想着，张亮啊张亮，你确实不够了解我，若是不足够安全稳妥，我怎么会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依然阴着，太阳偶尔露了下头便又藏起来，不多时就又下起了小雨，盛夏之日有雨水降下来解暑，人们自然欢喜。
尤其是小孩子，明明天色已经擦了黑却还是不肯老实回家。
三一群俩一伙的在小巷子里冒雨玩着官兵捉贼的游戏，只是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竟是谁也不肯去扮官军，都想做劫富济贫的贼。
众人争执不下，于是身体最弱小的几个孩子被逼迫着当了官军，其中最高的那个孩子，比起做贼中最矮的那个孩子还要矮了半个头。
游戏一开始就变了味道，哪里是什么官军捉贼，明明是一群贼可着劲的肆无忌惮的欺负几个官军……
欺负的狠了，当官军被迫要钻贼人的胯下时候，终于那个最弱小的孩子开始嚎啕大哭。
这一哭将院子里的悍妇哭了出来，她掐着腰站在门口一顿乱骂，吓得孩子们顿时鸟兽散，只剩下那个还在哭的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动。
那悍妇笑了笑，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竟是一包蜜饯，她走过去让那孩子不许再哭，可以随便挑一颗做奖励。
孩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然后一咬牙抢了一整包蜜饯转身就跑。
貌丑的悍妇笑了笑，竟是带着几分风情。
就在这时候，一队巡城的士兵从此经过，见了那悍妇竟然纷纷行礼，那悍妇随意摆了摆手便转身进了院门。
“我可真想不通，咱们大将军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
一个巡城士兵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作死么！”
领队的队正低声斥骂了一句，随即快步往远处走去。
一直到离开那小院足够远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咱们大将军这夫人，也算是个奇女子。”
“听说大将军几次受伤都是她精心救治过来的，当初在与宁军大战中，大将军受了极重的伤，若不是将军夫人背着将军赶回寨子里找郎中，说不得大将军就战死在那一役。”
“便是魏王在的时候，对将军夫人也是极敬佩的，称其为女中豪杰。”
“只是她不喜嘈杂热闹，当初在云清寨的时候，便自己建了个小院独居，现在到了黎阳依然不肯去住大宅子。”
这队正口中所说的大将军，并不是黎阳总管方见山，而是云清寨哨探总管朝英登，刚才那相貌丑陋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妻子。
“将军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国色天香的相貌，性子也不婉转温柔，可却是天下第一等贤良淑德的女子。”
“她不放心将军，便整日扮作将军的亲兵跟着，战场上从不离他左右。”
“一身武艺，不在将军之下。”
“哎呀……”
一个年纪小的士兵惊叫一声道：“我可不敢讨这样的女子做婆娘，万一争执起来，还不想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
队正看了看那士兵单薄的身板，同情道：“这世间不能随意折磨你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正说着，一队十几骑人马从街道远处疾驰而来，领头队正本来就是哨探营出身，一眼就认出为首的骑士正是云清寨哨探总管朝英登。
他立刻带着士兵们闪开道路，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朝英登在马背上点头致意，然后带着亲兵纵马而过。
大将军好像不高兴！
虽然只是一扫而过，但那哨探出身的队正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朝英登脸色上的忧虑。
他是做哨探的出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俗。
算了，大将军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小小的队正胡乱想什么。
他目送着朝英登离开，带着手下人继续巡街。
“队正，你说大将军会不会带着咱们去大业投沈唐？”
“谁知道……”
队正摆了摆手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向来没资格自己做自己的主，无论大将军选择什么，咱们只需服从命令就是了。”
“每个月领下饷银，有命拿这银子喝一个烂醉如泥……挺好。”
朝英登才骑马转进小巷子里，他妻子李月娥已经拉开院门走了出来，看着丈夫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朝英登见妻子迎出门，连忙下马，把马缰绳随手甩给亲兵，他快步走到李月娥身边道：“下着雨，怎么又出来了？”
“每日不迎你进门，心里便不踏实。”
李月娥笑了笑，也不避讳那些亲兵，自然而然的抓着朝英登的手进了门。
两个人在雨中步伐显得有些快，十指紧扣，一直到进了屋门才松开。
“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也要小心才是。”
朝英登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可听在李月娥耳朵里却甜蜜的很。
她给朝英登将身上湿了的外衣脱下，然后倒了一杯热茶。
“自幼练武出身，身子骨比一般男人还要硬实的多，走几步路还能有什么事，你总是这么小心。”
朝英登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笑了笑道：“也便是只有你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倒是我比你还要在意。”
“军中是不是出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李月娥忽然问了一句，这句话让朝英登的表情一僵。
“也没什么……只是今日伯仁将我和张亮几个都叫了去，说是商议一下我们这些人日后的归处，说是商议，他哪里肯听别人的话？”
“他是黎阳总管，叫我们去商议也不过是做作面子上的事罢了。”
“伯仁想来必然是要去投大业的。”
“嗯……也不知道沈落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还想着帮沈落东山再起。”
“自从沈落杀了虞大哥他们，我便时刻看着那张嘴脸都觉着恶心。”
“可你和伯仁是兄弟！”
李月娥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为难。”
朝英登笑了笑道：“也不算什么为难，不管是去大业还是去别处，自然也不会没有饭吃，我只是不想再见沈落的样子在我眼前晃。”
“说起来，沈唐势大，去投大业也是正确的选择。”
“沈原已经称帝，天下世家门阀都只认他才是天下正统，我看这乱世也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终结于沈唐之手。”
他顿了一下，神情恍惚了一下感慨道：“现在想起来，还是茂功聪明，早早的就离开了云清，现在在宁军极受宁王推崇。”
“知节在宁军，也早已经做到了大将军。”
“单二哥兵败投降了左升泰，想来以他的本事也是会被重用的。”
“说起来，当初的老兄弟似乎都有不错的选择，偏是我们几个优柔寡断……”
“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只有投沈唐这一条路最适合。”
“宁军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可当初打的太狠了些……”
“那你还烦恼什么？”
李月娥微笑道：“你只是不想见沈落罢了，就算投了沈唐自然也不需再去天天看他的脸色。”
“总是有些不甘……”
朝英登喝了口热茶，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喃喃道：“若是当初茂功，知节他们不走，若是虞大哥不请沈落来，若是云清寨还是原来的云清寨，这天下说不得……”
他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