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畔,有一座五层阁楼,雕梁画栋,甚是气派,名为狮子楼。
阳谷县恰好也有一座狮子楼,山东人武松就是在那里打死了恶霸西门庆,从此在绿林好汉中美名传扬。
这里的狮子楼虽然没有阳谷县的名气大,规格却比阳谷县的还要大,还要气派。
狮子楼的主人,也是个在江湖上很有威名的人物,他叫西门红狮。
西门红狮并不是西门庆的后人,他只是恰好复姓西门而已。
今天是四月初八,晴空万里。
与平常一样,西门红狮从那间装修得精雅华美的卧房里的软床上起身,先简单的洗漱一下,然后由他的正头娘子简氏统领的一组六个丫鬟为他更衣。西门大官人拉着爱妻的手,眼里满是情意,他们款款而出,步入那间富丽堂皇的正厅,那里早有仆人为他们沏好了上等的采自福建武夷山的乌龙茶。和大夫人品着好茶,嘘寒问暖一番之后,西门红狮就独自一人出了门,在仆人的帮忙下坐上他的专用马车,开始巡视他在济南城的八十一家商号。
他是济南府的大富豪,手里的产业几乎垄断了整个济南,但他也是有忌惮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孙成刚。
西门红狮为什么会忌惮孙成刚?这是因为他的产业虽大,但都是从山东神枪会那里借来的,既然是借,就得还。
孙成刚长袖善舞,他知道要让一个人臣服,首先就要让他懂得感恩。很多时候,恩情比起金钱更容易让人屈服。
西门红狮并不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但他从未耽误过每天一次的例行巡查,甚至连巡查的路线都没有变过。
当他来到狮子楼时,他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见了他,二话没说,竟像提小鸡一样拎起他的脖子,当着掌柜的面把他提进了雅间。
西门红狮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天所成就的一切都是孙老太爷给的,而这个可以无视他存在的人就是孙老太爷身边的大红人,陈卓。
陈卓掩上门,突然露出笑容,对西门红狮说道:“你知不知道齐霄?”
西门红狮一愣,随即大笑:“你说的齐霄,可是那个喝酒喝到烂醉的齐霄?”
陈卓道:“他的确很爱喝酒,还经常喝醉。”
西门红狮道:“你找他做什么?”
陈卓道:“不是我找他,是他找你。”
西门红狮又是一愣,问道:“他找我做什么?”
陈卓转头,对着帘子里的齐霄说道:“问你话呢,你找他做什么?”
齐霄开口,却是一声叹息,没有说话。
陈卓冷冷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把他扔出窗外了。”
齐霄这时才说道:“老陈,人家好歹也是这里的大老板,你这么做就不怕……”陈卓抢着道:“不怕什么?”齐霄改口道:“当我没说。”随即掀开帷幔,走到西门红狮面前,傲然道:“你知道我是谁?”
西门红狮盯着他,道:“你不就是那个齐霄?”
齐霄故作微笑道:“哪个齐霄?”西门红狮却冷笑道:“那个喝醉喝到烂醉,把女人当畜生玩的齐霄。”
听了他的话,陈卓巴不得掴他一掌,齐霄却替他做了。陈卓心里一惊,道,你这是在假戏真做啊!方才还说人家是大老板,要我敬他几分,现在居然动起手来了,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西门红狮捂着发红的脸,两眼死死瞪着齐霄,失声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怎么不敢?”齐霄冷笑着,说道,“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可是神枪会的二把手,神枪会的下人们都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大堂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堂主面前狗叫?”
“你居然是神枪会的大堂主?”西门红狮打了个趔趄,故作镇定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堂主,还请大堂主不要计较。”
“哦,这就完了?”齐霄说着,斟了杯酒,“把酒喝了,我就不和你计较。”西门红狮脸上堆着笑,自罚三杯。齐霄忽然道:“你是不是蛋?”西门红狮刚说“不是”,忽然摇了摇头,抽了自己一巴掌,点头道:“我是蛋,一颗臭皮蛋。”
齐霄又问:“你会不会滚?”
西门红狮点头哈腰,连声道:“会,会!”
“那你就快滚吧,最好滚到街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不是蛋?”齐霄说罢,满意地喝了一口酒。
西门红狮夹着屁股,脸上隐隐露出愤怒又无奈的表情,陈卓板着脸,一脚将他踢出了雅间。
齐霄又满意地喝了一口酒。陈卓看着他,冷冷道:“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齐霄笑道:“我没忘。”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当初是你让我进神枪会的,如今我已经取得孙老太爷的信任,这里也有你的功劳。”
陈卓道:“你不会那么好心留在神枪会帮他的。”
齐霄道:“你又错了。”
陈卓瞪了他一眼,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冷冷道:“我哪里错了?”
齐霄道:“我来神枪会,本就是为了查出三年前杀害我爹的凶手,而孙成刚是二十年前围攻神刀堂的带头人。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凶手是谁,那么世上也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陈卓道:“所以你假意投靠他,其实就是想利用他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齐霄叹息道:“我猜那个人当年也参与了围攻神刀堂的行动。”他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老陈,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官银被劫一案的主谋不是刘岱,而是叶灿?”
“这个简单。”陈卓解释道,“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有嫌疑将官银掉包。”他接着说,“那天铁头儿找到我,要我将功折过,可案情重大,时间又短,线索又很乱,我当时完全没有思绪。在牢房里,我想了一宿,总算有了一点头绪。这批银子是官家以犒赏的名义拨发,用作前线将士的额外薪酬。这么大的手笔,除了户部之外,应当还有枢密院和兵部的人知晓。而押送银子的军官和士兵正是由兵部的人从禁军和附近州府的厢军中选派的,他们选了皇城司亲兵营的叶灿作为行头,而崔平安在劫案发前不久跟我说这个叶统领攀上了高枝,不日就要迁升为枢密院都承旨,他当然不想放弃这份肥差,所以押送官银就成了他迁升前要完成的一项任务。”
“都承旨?那是多大的官?”
“品轶上说是从五品,在枢密院勉强算是个大官了。”
“那行头又是什么官?”
“行头就是统领,不过叶灿虽被人叫做统领,却只是个从六品的辖官。”
“所以当时你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叶灿有很大的作案嫌疑。”齐霄徘徊道,“我听人说,这个叶统领的老丈人是枢密院的枢密使,枢密使与贾似道颇有交情,如果凭借这层关系,他确实可以连升两级当上那个大官,但,”他忽然顿住,“升官也不急于这一时,他何必要自毁前程,让浙东双煞在半道劫走官银?”
陈卓冷笑道:“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当个大官,而是想报复某个人,但又怕被那个人得逞,所以才贼喊捉贼,借贼人之手栽赃陷害,只是他自作聪明,反误了自己的大好仕途。”
齐霄怔了一下,道:“难道是他要报复刘衙内?”
“有这个可能。”陈卓正色道,“老崔曾跟我提过,刘衙内隔三差五到崔府,除了问候崔侍郎之外,就是来接崔喜乐出门游玩。刘衙内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连像叶灿这样的人物都要给他当牛做马,皇城司亲兵营本是官家的卫队,如今却俨然成了他刘岱的私人卫队,叶灿不想受制于他,但他深知贾相给了刘岱便宜行事的权力,除非做实刘岱贪墨官银的罪名,否则他就将前功尽弃。”
“这么说,崔喜乐的失踪也和叶灿有关?”齐霄疑惑道,“他既然要除掉刘岱,为什么还要拉崔喜乐下水?”
“不止是崔喜乐,还有刘一通。”陈卓补充说,“他们都有可能去六扇门指认叶灿陷害刘岱,因为崔喜乐在那段时间经常陪在刘岱身边,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叶灿的阴谋而被他绑架。事发后我找过老崔询问原委,老崔当时虽然含糊其辞,但绑架案的确发生了,你想,要是叶灿无缘无故就去绑架崔侍郎的女儿,那不等于往刀口上撞吗?至于刘一通,是因为他来临安的时候和浙东双煞结了梁子,叶灿既然要让朱七帮忙,自然要拿出诚意,所以刘一通必须死,但若是由他直接杀了刘一通,反而会让刘岱起疑心,所以他挑拨离间,让本就疑心病重的刘岱怀疑刘一通与人密谋杀他,从而杀了刘一通,而叶灿只要制造一个不在场的理由,就能躲过刘衙内,从而继续实施他的计划。”
“这个叶统领,我看也不过如此。”齐霄冷笑道,“花那么多心思,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还搭上自己一条命,这种人下了阴间阎王也不会同情。”陈卓也冷笑道:“阎王从来就没有同情过有罪的人。”
齐霄又问:“那只水猴子,你又是怎么杀死的?”
陈卓扶额叹息:“这个问题,你都问了我六遍了。”他无奈地解释道,“那只水猴子当然是被我用鞭子勒死的。”
“你就吹吧。”齐霄轻笑道,“连我的刀都砍不断它的脖子,凭你那条软鞭就能勒死它?”
“我也不过是依靠那里的有利地形,提前摆了面镜子,然后引那妖猴过来,外面光线反射到猴王的身上,猴王怕光,手脚一乱,我趁机用软鞭缠住它的脖子,它向后跑,我就向前拽,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勒死的。”陈卓接着道,“那猴王死后,我在它的尸体上撒了毒粉,然后告诉前来接管清河坊的殿前司的侯贺副使改用唐门的毒粉将各处暗渠里的水猴子驱赶到清河坊,那些水猴子果然聚到一处,很快它们都中了毒,现在殿前司已经将它们统统焚烧了。”
“你可查出水猴子是怎么来的?”
“水猴子是老刀子从朋加剌托人运来的,原本是献给刘衙内的礼物。刘衙内这人就喜欢怪力乱神,老刀子投其所好,谁知运来临安没几天,那些水猴子就咬伤了人,现在老刀子已经认罪伏法了。”陈卓喝了一杯酒,忽然笑着对齐霄道,“轮到你了,三年前的这桩旧案,你打算从哪开始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