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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了,怒不可遏。冯主任一走,我就冲上去搂住了小磊的脖子。身后传来小燕的叫声,满是幸灾乐祸:“哟,你俩就是关系好呀,都抱在一起啦!”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我将小磊推到墙上,压低声音说:“我真鄙视你!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小磊推开我,整了整衣衫和发型,边走边说:“你至于这么激动吗?再说,你又不是不知当时的情形,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靠!”我扬起硬梆梆的拳头。
第二天上课时,王金翎老师眼圈红红的,似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这件事与我无关,但还是不敢接触她那满是泪光的眼眸。她讲了半节课,便给我们布置了作业。她一次次经过我身旁,我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天课外活动时,我偷偷去了她的办公室。
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了声“请进”后,便推门走了进去。王金翎老师眸中有些许惊讶:“陈耿?你……你有事吗?”
“王老师,昨天我听几个同学在议论你,好像在说你的坏话,我过去阻止,却被冯主任撞见……”
“都过去了。”王金翎低下头,“冯主任只是跟我说,让我注意教育方式,我……我没事。”
任谁都能听得出她声音中流露出来的委屈意味,她的眼圈又红了。我赶忙过去,拍了拍她那骨感美丽的肩头,说:“别生气了,跟那些败类生气不值得。”
她仍是低着头:“我一直好好教书,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还有学生……”
“人心隔肚皮啊!”到此地步,我也没供出小磊来,“老师,这不是我说的,当时……”
“我知道。”她抬起头,微笑着,“谁都可以这样做,唯独你不会。”
我一呆,呐呐的说:“是么。”
她笑了,巧笑嫣然:“嗯,这几本书你拿去吧。”她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三本书交到了我手上。
我看了看,分别是老舍的《骆驼祥子》、钱钟书的《围城》和前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一天放学后,我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学校大门,大海就从后面赶了上来,“陈耿,去我那里坐坐吧,我有事跟你说。”
“你住哪里?”我抬头看了看红彤彤的落日。
“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太阳快落山了,我本想拒绝,但看他一脸沮丧,便忍住没说。
大海在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租的房。独门独院,两间正堂屋,不大的院子,但阳台上摆着几盆石榴花,就显得这小院有了几分精致的雅趣。
我进屋一看,便叫起来:“连做饭的家伙什都有,你真打算在这里过日子呀?”大海笑着:“晚自习回来,下点面条,一吃一喝,挺好。”
“找我有什么事?”我往床沿一坐,开门见山的说。
大海神色一黯:“我不上了。”我一愣:“逃学?别呀,还有两个来月就中考了……”
“你没看见我自行车上的书包吗?”大海说,“我不上了,我彻底摆脱学校的掌控了!”
“为什么?!”我很震惊。
“主要是家庭的原因。再说,我学习本就不咋的,即便参加中考也考不上,就不做丢人现眼的事了。”
他忽然笑起来,“俺村一个女的,比我小一岁,出去干了三个月的活儿,就往家交了二千块钱。我俩还是娃娃亲呢,她对我也有意思,父母想让我尽早成家……”
“你想结婚?”
“是啊,不上学了嘛。不过,你可得好好学习呀,考上大学就出人头地了。”大海又说,“我交了两个月的房租,刚住没几天,你来住吧。”
“这怎么能行?你花钱……”
“反正我用不着了。这里清静,晚上放了学,你还可以回来做点作业。陈耿,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住下吧。”
走出大门,我记起一事,便问:“王金翎踢过你吗?”
大海显然没反应过来:“踢?什么意思?”
“听小磊说,王老师把你的小腿踢肿了。”
“小磊这乌鸦嘴,我真服了!”
“这还不是服的时候,回答我!”我不觉提高了声音。
“王老师脾气那么好,怎么可能打学生呢。”大海笑着,“杨伟华踢的。就她那尖头高跟鞋,换作是你,早就废了。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对王金翎有意思?”
“别乱说!”我忙不迭地。
“噢,我晓得了。”
“乱说!”我鼓起腮帮。
我住进了这个院子。放学回来,心情好的时候做做作业,烦闷的时候看看小说,困了,倒头便睡,日子过得也算惬意。这里空气清新,这里环境清静,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一个人的月亮也很寂寞。在这寂寞中使我加深了对王金翎老师的迷恋,满是浪漫的味道。
在一个春风荡漾、月色朦胧的夜晚,我怀着对王金翎老师深深的爱慕之情,撕下几张作文纸,写了一封情书。第二天,我把它夹在作业本里交了上去。
交上作业,我忽然很忐忑,但不后悔。哪怕她会痛骂我一顿,我也要这么做。我觉得这与我的青春期没多大关系,只是简单的爱。
可是,这封情书就像石沉大海,全然没了消息。上课的时候,王金翎老师也没多看我一眼,更没异样的表现。我犯了嘀咕:“怎会没反应呢,她没收到?好,今晚再写一封。”这天晚自习,她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我红着脸站在她的办公桌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她,空气都要凝固了。她拿起我作业本的那一刻,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抬起头说:“我布置的作业很难吗?有几道很简单的题,你都做错了,这可不像你的水平呀,怎么搞的?”
我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一时大意了,我保证下次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嗯。”她从抽屉里掏出几张纸。我看得分明,正是那封情书,我的脸一下红到耳根。
她微蹙着眉,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你写的?”
“这……是我写的。”
“你还是个学生,怎能写这种东西呢。”她那很好看的眉毛就像春风吹皱的湖面。
“是的,这就是我写给你的。我……我喜欢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给我的书很好看,我一直在看,我……”我语无伦次。多少次在心里排练好的表白,可在面对面的她的沉默中,我竟是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你喜欢我?”沉默片刻,她忽然轻声问。
“是的。我第一眼——对不起,我说过一次了。反正我就是爱你,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有多爱?”她轻声笑起来。
“我……我脑里都是你,心里都是你。”我望着她那甜美的笑容,紧张感顿然消失,“我爱你不顾一切,我为你而狂野。你是我的女神,你……”
“你还小……”
“我会长大的,我像小草一样正在发芽,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
王金翎“咯”地一声轻笑:“你这年纪正处在青春期,可能思想上……”
“这不是荷尔蒙的事!”我打断她的话头,“我听说你谈过一次恋爱,你喜欢一个体育老师……”
她神色一黯。
我继续说:“我很痛苦也很难受,但当我听说你俩已经分手后,甭提我有多兴奋了。再过几年,我就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
“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十年之后来娶我吧。”她静静地看着我,我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脸急切的我。
“好,十年之后我来娶你!”
“嗯,先回去吧,好好学习哦。”
“我会的。”走出办公室,我那洋溢的满脸笑容不见了,“十年太长,要爱就现在。不行,我得回去!”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来,同学陆续走出教室。有几位老师夹着书本朝这里走来,我只得离开。
毕业典礼过后没几天,班主任常有理便给我们下了一道罚款一百多元人民币的命令,说是要购买中考资料,有了这资料,便能考个高分。
我回到家,兴致勃勃地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点上一根旱烟,说:“小耿啊,你是家里的老大……”
“老爸,千万别这样啊,您是一家之主,您才是老大,我是你儿子。”我忙说。
“你还有弟弟妹妹。”父亲吐出一团烟雾,浓浓的忧愁袭上他那满是沧桑的脸,“你上高中一年的学费得多少?我出去打工一年能挣多少?我哪还有钱供你弟弟妹妹上学?你是他们的老大哥……”
“我也想上学呀!”
“小耿,你咋就不明白呢!”父亲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说,“只要你下了学,就是给我省钱。现在有很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很多捧着铁饭碗的工人都下岗了,上学还有什么用?你邻居张大伯一天学都没上,照样开着拖拉机呜呜地跑……”
我晓得家里的境况,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种地,吃喝拉撒还要花销,的确拿不出几个钱。弟弟妹妹上学,我也上学,岂非给这个经济落后的家庭雪上加霜?何况,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不辍学,你不辍学,谁来保卫家?
或许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很多农村的80后只是初中毕业生,漂泊在外,就像水中的浮萍。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自然不能例外。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就把父亲的想法委婉地转告了班主任常有理。
常有理的确很有理,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糊涂啊!上学是人生的大事,关系你的未来和前途。只有学到知识,才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能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啊!”
我苦涩的笑了:“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人生不如意常八九,世事岂能尽如人愿?我也没办法,我没周转资金啊!”
常有理也笑了:“资料费就不用交了,你可以借同学的抄一抄嘛。不要轻言放弃,好好努力吧,我相信你的明天是美好的。”
我也相信我的明天是美好的,可我还是没有在学校继续待下去的勇气。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从那所破败的小院里出来,在大街上闲逛。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思绪迷乱纷飞,像是个北风飘雪片的天空。
走到村头那家小卖部门前,我眼前一亮——几步外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女人,一个艳丽照人、气质高贵的年轻女子,正是我那魂牵梦萦的王金翎老师。
“陈耿,星期天怎么不回家呀?”她微笑着朝我走来。
“闲着没事,出来溜达溜达。”我显然答非所问,脑里一片茫然。
她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和沮丧,蛾眉蹙起:“怎么,昨天你为什么没来上课?”
“我……老师,我要离开了。”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出什么事了?”她那美丽的脸颊堆上惊讶的色彩,沉吟着说,“我,我能去你的宿舍坐坐吗?”
“当然可以。”我忽然来了精气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