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医诊所里,菲尔给牙医看了看金大叔的照片。牙医戴着老花镜辨认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叔,我们发现一具尸体,不能确定是不是布拉拉,麻烦你去辨认一下。”担心金大叔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装着很轻松的口气告诉他。
“尸体?”金大叔正在洗脸,听了我的话,有点紧张,拧毛巾的双手抖索了起来。
金大叔是老实人,我心里这样想。吃一样米,生百样人。我认识一个和金师傅差不多年龄的长江边的蚌埠人,初中没有毕业,也早早来东州闯荡。他开始在一家眼镜厂做学徒,刻苦钻研技术,几年后成了师傅。一天,在原来的老板支持下,开了一家眼镜加工厂,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在东州成家立业。滑稽的是原来老板工厂倒闭后,老板跑到他的厂里帮他打工了。我本来不知道这件事。去年蚌埠师傅眼镜厂里发生工人打架,出警后,发现工人竟然是一群M国籍偷渡客。如果,金师傅也像蚌埠师傅那样一开始就到一家皮鞋或者其它的需要极具技术手艺工厂……说不定也是一个小老板。唉,世界上没有可以后悔的如果。
“肯定是布拉拉。”金大叔走出殡仪馆停尸房对我和菲尔俩说道,“虽然相貌模糊了,身架样子还在。挽头发的紫蓝色蝴蝶结还是我买来送给她的,脚上穿的那双皮鞋也是我买的。都是我们一起在夜市地摊上买的。”金大叔面露悲怆,眼睛红了起来。
“关键是要在身体部位确认。她现在面部已经有点浮肿,和原来的相貌有点不一样,我们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我提醒金大叔。
“肯定是布拉拉,这个你们放心。她的那个部位,就是左大腿的腿根处有一块疤痕很明显的。”
布拉拉第一次主动打电话金大叔要和他住一起时,金大叔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同意去接她。金大叔向老板说明了情况,和老板一起开车去接了过来。当天夜里,当金大叔激动脱下布拉拉裤子时,突然发现布拉拉的左大腿腿根处有溃烂发炎,问布拉拉怎么回事。布拉拉只说这是香烟头火烫伤。金大叔明白布拉拉遭受了他人虐待。金大叔找出烫伤药敷上去之后,又帮她穿回裤子。第二天,金大叔带她到医院里诊疗火烫伤时,要登记身份证号码,才发现布拉拉是外国人。后来,布拉拉牙齿痛疼,发现她的牙齿已经蛀烂,就带她到牙科诊所拔牙补牙了。这半个多月,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在工地上拌和机拌水泥,她就在旁边观看或者邻近走走。午饭、晚饭她会烧好饭等我回去吃。我告诉她菜场位置后,她就自己一个人去菜场买菜。她虽然是外国人,但到菜场买菜很老练,甚至会跟菜贩讨价还价。后来她告诉我原来在台湾做过家政,所以很内行。金大叔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
“布拉拉告诉过你谁烫了她?”
“我问了,她叫我不要问,说问了对我不好。我不怕,但是她不喜欢我问,我就没有再问下去。怕她不高兴。”
“你看得懂护照吗?”
“护照?看不懂。我没有看见过。”
“布拉拉护照你总看过吧,就是复印件的原本。”
“哦,就是那个花花绿绿的小本本啊,看过。”
“现在在哪里?”
“她带在身上。说这是她在我们这里的身份证,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万一碰到警察检查,就要拿出来。”
“她有没有说时时带在身边的原因?”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说自己普通话不好,万一碰到检查,可以拿出来证明自己。”
“你怎么知道她会跟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
“有一个星期天,工地休息,我跟她一起去的。”
“布拉拉和你一起前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我问过,她说在一个老板家里做保姆,但是不肯告诉我老板是谁。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她为什么不告诉你?”
“她说为了我好。我也就没有多想。她是有文化的人,见过世面。我读书少,小学没有毕业。她这样说,我就听她的。”
“她有没有告诉你怎么来东州的?”
“我问过她,她说有坐飞机,爬过山,再坐车,才来到东州。”
“布拉拉到东州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两年多了。”
“布拉拉自己说的吗?”
“是的。我问过她,她自己说的。”
我仔细研究了布拉拉的护照签证页和出入境记录。整本护照只有一张出入中国台湾签证页,说明没有到过其他国家地区;出入台湾签证的到期时限离现在正好两年多时间。签证页上有一页从F国到Y国出入境签章记录。从日期上基本吻合布拉拉在东州的时间。
“布拉拉会喝酒吗?”我突然抛出喝酒的话题。
“喝酒!布拉拉酒量不错的。我们每一天晚饭的时候都喝点啤酒,布拉拉酒量不比我差。喝半斤白酒是没有问题的。”
“布拉拉有手机吗?”
“我们在一起时,她有手机,手机关机没用。她联系我,都是用公用电话打我手机。我本来想买一只手机给她,她叫我不要买。说只要我的手机号码不换就行。”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原因。她说有了手机,就有人会找到我,对我不利。我才不怕呢,光棍一条,怕个屌!布拉拉不肯要,我就没有买了。”
会有人找金大叔?布拉拉防谁?我心里疑惑不解。“布拉拉最后联系你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大概一个星期前的一个下午,她打电话我,说要准备回家。我说好的。我准备问她在哪里等我去接,她电话突然断了。”
“她每一次回来都是你去接的?”
“不是,第一次那次正好我和老板有事外出,我坐在老板的车上,是老板帮我开车去。”
“她有没有说在哪里干活?”
“她没有说。只说在一个老板家里干活,老板是一个男的,年龄比较大了,老板娘也比较大了。家里就他们两个人。”
“第一次接她的地点在哪里?”
“是罗东大街58号门口。门口有一对狮子。”
这是一家银行,门口狮子是标志性地标。58这个号码我发发发的意思。
实际上,我早就通过技术手段搜索过金大叔的电话号码以及与外界联系情况,判断金大叔与布拉拉的死有无直接关系。金大叔始终咧开的嘴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很难捉摸他对布拉拉的死究竟是悲伤还是快乐或者还是无所谓。
“布拉拉怀孕了,你知道吗?”
“怀孕了……谁的孩子?”
“当然是你的孩子。”
“啊……”金大叔捧着头突然抽泣了起来。金大叔那双眼珠子,在因长期拌水泥喷溅留下的没有擦洗干净布满泥痕点脸上,显得特别亮闪,像刚吃奶的孩子突然被从嘴里抽走奶头时悲伤,像被屠夫捅尽最后一滴血的猪眼子闭眼前无奈,像在草原阔野中被狼牙咬断脖子前绵羊眼珠子里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