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起来,明光家族的车队便在旅店门口集结完毕。位于车队末尾位置的几辆畜力车的朝向和整支队伍相反,面向正北方向。其中一辆畜力车上还装有一些货物,另外几辆车则已经全部变成空车。除负责驾车的车夫之外,原本负责搬运这几辆畜力车上的货物的劳工们全都坐在车上,每个人都显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很快,身穿黄、白双色劲装的明光家族青年弟子们依次从旅店里走出来。中高阶护卫灵师们紧随其后。旅店中的几个马夫也在同一时间把所有的黄马和白马都从马房牵出来。几名青年男弟子当即从队伍中走出来,各自牵起一匹白马,来到准备往正北方向行进的几辆畜力车之前。一个身穿淡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也快步上前,牵起一匹黄马,来到空空荡荡的畜力车排成的队列后方。随后,空畜力车排成的队列当即开始移动,沿着大路东侧往正北方向行进。
明光家族直系弟子们走在队伍的最后。看到其他所有人纷纷回到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之后,青年男女们便自动分成两组,分别钻进位于队伍前方的两辆机关车里。这一次,所有的青年男人都钻进第一辆机关车里,所有的青年女人则仍然钻进第二辆机关车里。好几个和薛梦雅、薛梦怡姐妹二人长得有几分相像的青年女人都显得迷迷糊糊,仍然是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走路全都一摇一晃。她们几个全都是被站在车厢边缘的青年女弟子搀扶进车厢的。
薛梦怡跟随在几个半梦半醒的直系亲属身后,一言不发。看到她们几个全都钻进第二辆机关车之后,她才转过身,走向第三辆机关车。刚刚和旅店店主交谈完毕的薛梦雅当即快步上前,跟到薛梦怡身后。姐妹二人一同登上第三辆机关车。
整支队伍很快便来到碧野城的正南门,依次出城,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离开碧野城,随即走上通往东南方向的大路。走上空旷而平坦的大路之后,整支队伍便开始全速向前赶路,连畜力车的行进速度也在因灵力波动而聚拢的气流的推动之下加快很多。大路两侧的景物开始加速从整支队伍当中的每一个人身边掠过。
薛梦怡仍然坐在车厢后方的座位上。只不过,她没有再继续修炼,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双臂紧紧地抱着一个宽阔而柔软的抱枕,后背倚靠在宽大的靠垫之上。她不喝水,也不吃东西,更不说话,只是坐在座位上,脸上仍然挂着带有几分不满的表情。
薛梦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小妹身边,一边用手臂搂住小妹的肩膀,一边用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抚摸小妹的额发和鬓角。她记得,在整支队伍从明光谷出发之前,薛梦怡就不同意让那几位整天只喜欢玩乐的直系亲属随行,更不希望任何人干扰整支队伍的行程、甚至是干扰到她在接受正式传承仪式之前的修炼。但是,直到现在,她们姐妹二人都还难以完全阻止家族长辈们认真地做出的任何决定,哪怕她们两个都不理解。她很清楚,整个家族里一直都有一部分贪图享乐、毫无追求的人,每一代人里都有。而且,这样的人大都完全无法改变。
整支队伍连续经过多个乡村和城镇,随后再次进入一大片农田和林地的混合区域。不过,相对零散地分布在连成片的农田周围各处的林地大都不显得特别密集,也大都不显得阻挡视线。由于整支队伍周边范围之内的主要地形重新从丘陵转变为平原,几乎不再有任何足以遮挡视线的山峰或者山丘存在,方圆上万米之内的整片区域内部视野逐渐变得更加开阔。对于视力和视线范围都远胜于普通人的战斗灵师而言,从大路的正中央位置往四周看,不仅能够将大路两侧的大片农田和整齐的林地看得一清二楚,还能够看清距离整条大路相对较近、并被错综复杂的小路贯穿和连通的每一个村庄、每一座乡镇的大体轮廓,甚至还能够隐约地用肉眼确认距离村庄或者乡镇较近且规模较小的几处灵兽聚集区的方位。而且,整片区域之内的农田不再完全用来种植粮食,其中有一部分被用来种植其他的农作物,还有一些被用来种花。即便相隔一段距离,骑在马上的战斗灵师们也能够闻到从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整片成规模的花田当中传出来的花香。
再次抵达一座规模相对较小的城池的西北门之后,整支队伍没有入城,而是沿着城墙外侧西北部的整片区域向正南方向移动,随即走上连接城池正南门并通往正南方向的另外一条大路,继续前行。在连续经过两个位于城池区域且被大路连通的城镇之后,整支队伍再次进入一大片农田和林地交错混合的区域之中。越来越多的花田和果园逐渐从整条自北向南延伸的大路的周边区域显现出来,并映入每一个人的眼中。恰如其分地混合在一起的花香和果香一同随风飘入每一个人的鼻腔之中。大片五颜六色的鲜花顺着大路两侧的田地边缘部分向天边延伸,组合成大片缤纷的色彩图案。茂密而繁盛的果树也组成整齐而有序的队列,大片丰硕的果实隐约释放出诱人的香味。第一辆、第二辆机关车的车窗同时打开。几个不同的脑袋先后从两辆机关车的左、右两侧车窗当中伸出来,并显露出满足而有些兴奋的笑容。其中两个像是刚刚醒过来的青年女人还开始放肆地尖叫,并对正在农田里劳作的农民吹口哨。
“梦怡,要不要开一下窗?”
薛梦雅低下头,抬起手掌,用掌心轻轻地抚摸薛梦怡的额发,并用另一只手指向车窗。
“嗯?”
薛梦怡露出一副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眼皮一抬,略微转动脑袋,整个人仍然紧紧地抱住绵软而温暖的大抱枕,随即把目光转向薛梦雅。
“姐,你要开窗吗?”
“我无所谓啦,”薛梦雅轻轻地笑,并向车窗的方向摆手,“你想开窗吗?想不想看一看周围的花和果树?”
“嗯……行啊。”
薛梦怡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掌,把摆放在桌上的果盘里的一个水果抓到手里,轻轻地咬一口。甘甜的感觉当即从她的舌尖扩散到整个口腔。
薛梦雅当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再次用手掌抚摸小妹的脑袋,随即伸出手臂,按动车厢边缘位置的机关手柄,将车厢两侧的车窗各自打开一半,让大路两侧的景物同时显现出来。排成一条纵列的十几匹骏马刚好从整支队伍的左侧经过,十几道几乎完全一样的身影飞速地从车厢的左侧车窗之中掠过。随后,两片花田分别从大路两侧显现出来。左侧的花田中种的是一种黄花,右侧的花田里种的则是一种白花。两种花的花朵都很宽大,花瓣的颜色恰好和明光家族青年弟子们身上的衣服的配色十分相似。花田中散发出的花香也很柔和,丝毫没有刺激性,还会让人有一种安神的感觉。
“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梦彤都挺喜欢在花田里面玩的呢。”
薛梦雅略微后退,抬起手掌,将摆放在托盘里的茶壶和两个茶杯一同拉到桌边,再次倒满两杯茶。这一次,茶杯里的茶水是和明光宝石的颜色有些类似的明黄色。两杯茶仍然是温度适中的,几乎没有冒出多少热气。
“是啊。”
薛梦怡轻轻地点头,脸上仍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情绪变化,似乎不太愿意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
“但是,那毕竟已经是小时候的事。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她非要拉着我玩。”
薛梦雅再次轻笑两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双手端起自己的茶杯,缓慢地啜饮杯中的茶水。
薛梦怡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缓慢地喝茶。她知道,南方各行省、尤其是东南部的几个行省当中都有一部分人是以种植花卉及其相关产业为生的。而且,大多数人种的花都不仅仅是观赏、装饰类的花,更多的是可以用药或者可以加工成食品、甚至可以直接食用的花。自她开始记事起,整个家族当中就有一部分人一直很喜欢原产自南方的花茶和点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会专门大规模地种植和培养可供各灵师宗派当中的战斗灵师辅助修炼的花卉或者其他植物,甚至是专门研究以花卉为主的各种植物所制成的毒物。南方各行省当中的很多灵师宗派、帮派或者家族都在用植物辅助修炼这一方面有一定的研究。不过,在对毒物的研究这一方面,似乎没有哪一个宗派或者帮派能够和天蝎教相比。
“大姐夫对花也很有研究呢,”薛梦雅放下茶杯,轻笑着说,“大姐曾经在信里说过,她当年之所以会被大姐夫吸引,就是很喜欢大姐夫用花为她变的戏法和亲手用花为她做的点心呢。”
“嗯嗯。”
薛梦怡轻轻地点头,脸上的表情略微缓和几分。
当太阳开始逐渐从天边下落之时,明光家族的队伍刚好来到琼华城正北门前方的区域。
高大而宽阔的城墙当即跃进每一个人的眼中。在即将完全落山的红日的照耀之下,高耸的城门楼和位于城墙顶端的通道顶部同时反射出灿烂的光芒。排列成队的守城士兵在城墙顶端的各片区域有条不紊地巡逻,并有序地在各处岗哨交接班。作为苍灵国东南部的几座规模相对较大、经济较为发达、地位也较为重要的城池之一,琼华城的规模虽然远远不能与作为国都的苍灵城相比,却也是足够庞大、足够广阔的。顺着完全敞开的一大两小、总共三座城门往里看,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整条繁华而热闹的大街,更能够看到一大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人头。嘈杂的喧闹声从距离琼华城正北门最近的那一大片集市之内传出来,径直传到城墙之外,传到正在正北门北侧依次排队入城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琼华城正北门外侧排队入城的队伍分为两支,其中一支队伍排在位于正中央位置的正门的西侧,另外一支队伍则排在西侧门的正前方。位于正门前方的队伍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骑马、乘坐马车或者乘坐机关车的人,其中有搬运货物的商队,有富家子弟模样的人,有学者模样的人,有身穿统一样式的衣服的灵师宗派成员,还有身穿盔甲或者公职人员的制服的人;位于西侧门前方的队伍当中的人则大都显得相对不那么体面,基本看上去都像是比较落魄的人或者是普通劳工之类身份相对较为卑微的人,且大都以步行为主,其中只有少部分人乘坐或者驾驭畜力车。城墙另一侧的两条出城队伍也大体相同,外表显得相对体面的人从主城门的东侧依次出城,外表显得相对不那么体面的人则从东侧门依次出城。悬挂在正北门主城门顶端的硕大牌匾周围的花朵状图案和叶片状纹路同时闪烁起微弱的金光,牌匾正中央的“琼华城”三个大字也隐约发出如同随风飘洒的花粉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粉末状金光。
“梦雅姐!梦雅姐!”
尖锐而有些急促的声音当即从第二辆机关车的车厢里传出来。两名骑乘黄马的中高阶战斗灵师先后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机关车的车厢,用眼角的余光注视已经多次把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的青年女人,并不由自主地露出写满“少见多怪”四个字的表情。
“怎么啦?什么事啊?”
薛梦雅当即站起身来,重新坐到右侧车窗边缘的座位上,用传音术轻声向正前方传话。
“我们是不是接下来还得和他们一样排队入城啊?”
把脑袋伸到车窗外的青年女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薛梦雅的动作和语气,仍然高声尖叫,并直接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出车窗外,指向排在城门前方的两条队伍,不停地上下挥舞手臂,显露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梦茹姐和姐夫为什么不提前安排我们快点儿入城啊?就这么一直排队,岂不是要一直等到天黑啊?”
“就是啊!”另外一个青年女人也忍不住把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直接把脸对准在她身后保持匀速行驶的第三辆机关车,刻意地露出非常不满的表情,“还有,他们怎么也不到城门口来迎接我们啊?最起码也得派几个人过来欢迎我们吧?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薛梦怡当即皱起眉头,转过身,面向车厢的另外一侧,显露出不愿意搭理这几位仿佛其他所有人都应该随时随地、不计成本地为自己服务的亲属的样子。她已经对她们有些忍无可忍。
“哎呀,你们几个也应该知道的,大姐和大姐夫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啊!”薛梦雅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和语速,脸上仍然挂着柔和的微笑,“而且,琼华城的治安队是不允许任何人未经批准就在城门周围搞欢迎仪式的!你们肯定都能看见,每时每刻进出城门的人都那么多,如果有人非要占用城门周围的区域搞欢迎仪式,肯定要耽误很多事的,不是吗?”
“知道了啦!”
把脑袋从车厢里伸出来的青年女人当即把脑袋收回到车厢里,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赌气。
薛梦雅把车窗重新拉上一部分,只留下一道缝隙,随即重新转过身,抬起手掌,轻轻地拍薛梦怡的后背。薛梦怡像是没有注意到二姐的动作一样,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