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达表情平淡,但动作却谦卑恭顺,他对皇泰帝刘侗行的是君臣大礼,说话也必先称臣,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大逆不道到了极致。
左升泰使他来说的这话,莫说是一位皇帝听了,便是一个普通百姓听了也会勃然大怒。
“段达!”
刘侗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的厉害以至于站都站不稳。
内侍总管高德禄连忙前两步扶着他,高德禄惶恐不安,可却什么也没有办法做。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只不过是个阉人,他想做什么,可他不是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他也想一脚将段达可恶可耻的嘴脸踹瘪下去,可他知道自己如果踹出这一脚,只怕死的绝不仅仅是自己一个。
说不得立刻就从宫城外面涌进大批的甲士将宫里的宦官宫女屠一个干干净净。
当然,这些人死了他都不怕,他怕的是陛下也会受到牵连。
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陛下本来就不是实至名归的陛下,万一触怒了现在宫城外面等消息那人,只怕陛下也会受苦。
“朕问你。”
怒火攻心的刘侗被高德禄搀扶了一下,心里忽然清醒过来。
“大丞相是怎么说的。”
段达见皇泰帝刘侗的语气换了,其中带着无尽的悲哀和失望,他就知道今日这事算是成了,左升泰那边自己也好交差。
“大丞相说……”
“陛下若是愿意退位让贤的话,可为仍为越王,出行皆可按照帝王例,见君不跪……”
“行了”
刘侗颓然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他决定不杀我?”
“陛下说的什么话。”
段达站起来,拍打了几下身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陛下若是自愿禅位给大丞相,大丞相怎么会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
“臣说一句有些犯忌讳的话,倒是也不怕传到大丞相耳朵里。”
“陛下您想,若是大丞相真有容不下您的心思,还怎么取天下?”
他笑了笑说道:“大丞相的心,可不是就装下一座东都城就满了的。”
“大丞相曾经说过,江南塞北,率土之滨,早晚都要取过来,中原帝王本来就是天下共主。”
“先帝被万国尊为天可汗,大丞相可是不想输给先帝的。”
“呵呵……”
刘侗冷笑一声道:“想和先帝比么?那他只怕真要失望了。”
段达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做了一个平日里他绝不敢做的动作。
他贴着刘侗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陛下,实不相瞒……臣也是这样想的。”
“大丞相不过是个胡人,您知道的……胡人的见识还没有女人的头发长。”
“你说这话,不怕死?”
“陛下……”
段达微笑道:“臣只想告诉您,有些人一时得势算不得什么,太祖得天下之前不也曾韬光养晦?”
“只要您活着,谁说没有大周复国崛起的那一天?”
“臣做这些,不过是想活下去。”
“陛下若是想活下去,不妨也和臣一样,忍一忍。”
“多谢!”
刘侗咬着牙说了一句:“朕刘家的人,一向不怎么会忍耐。”
段达一怔,随即摇头苦笑:“刘家……”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刘侗一眼,走过刘侗身边的时候竟然语气诚挚的对高德禄说了一句:“照顾好陛下,注意陛下的饮食起居。”
说饮食起居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重。
高德禄点了点头,却没有察觉出段达话语中深一层的含义。
宫城大门紧闭着,守门的禁军士兵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们紧紧地握着腰畔横刀的刀柄,每个人脸都挂满了担忧和惊惧。
直到看见段达的身影缓慢的顺着宫城平坦的车道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段达是禁军统领,禁军士兵们看到他,就如同吃进肚子里一颗定心丸。
“打开城门。”
段达语气平淡的吩咐了一声,守在宫门里面的禁军士兵们立刻将宫门打开。
随着城门吱呀吱呀的被缓缓拉开,守城的士兵们也随即觉得心里的压抑一扫而空。
这城门一开,外面的那些吓人的东西也就不吓人了。
城门外,大街,密密麻麻的都是箭弦,刀出鞘的精锐甲士。
从城门大街往四周蔓延出去,各条街道全都是士兵,密集的令人看了心都为之一窒。
在士兵们最前面,一辆十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辇车,左升泰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段达笑了笑。
他有些遗憾的自语道:“看来是不用打打杀杀的了,还真是有些没意思啊。”
皇泰帝刘侗被逼退位,左升泰在东都称帝,定年号为郑,建元开明。
他没有遵守对刘侗许下的承诺,禅位给左升泰的刘侗并没有得到所谓的王位,他被左升泰降为潞国公,囚禁在含凉殿内,处境凄凉。
刘侗被废去帝位,沈落得到的太尉和魏王许诺自然也就作了废。
别说他派人要求的奖赏,使者都被左升泰乱棍打出了东都城。
左升泰对那使者说,如果沈落想要赏赐也不是不可以。
让他孤身一人来东都见朕,行臣见君的叩拜大礼,尊朕为帝,然后将云清寨的兵权献出来,朕也不会吝啬小气赏他一个魏王。
这话传到了沈落的耳朵里,他如何能不怒?
他知道左升泰为何如此嚣张,云清寨大军刚刚击溃了司徒伯山的人马,虽然大获全胜,可兵力损失也不小。
左升泰笃定认为云清寨无力再攻东都,所以才会如此欺人太甚。
沈落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立刻下令调集大军攻打东都。
云清寨大军倾巢而出,将东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连番恶战,这次沈落竟是拿出来不下东都绝不罢休的决心。
这个消息传到宁军的时候,沈宁正在林小松,庄烈等人商议他和容若完婚的日子。
“姑姑在何处?”
沈宁微微皱眉问道:“去年时候,姑姑只说是在大野泽中憋闷,要出去走走便没了音讯。”
我着人去查,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找,却一直没有姑姑的消息。”
“阿爷,你是这世间最了解姑姑的人,难道你也不知道姑姑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
林小松叹了口气道:“你姑姑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若是想不被人知道她身在何处,别说宁军的密探,便是你把宁军十几万大军全都撒出去找人也未必找得到。”
“不过……”
林小松沉吟了一下说道:“闵崇在沈世永军中。”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沈宁苦笑道:“姑姑太过偏执了些,我本也以为她还是会在暗中守着闵崇的。”
“所以在太原的时候我没急着动手,只是密探查访了多日也没有姑姑的消息。”
“秦开泰自洺州回来,我就派他去了西边,如果姑姑真在沈世永军中的话,要查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他摇头道:“可是我与容若大婚,姑姑怎么能不来,怎么可以不来?”
“仔细找。”
庄烈也有些头疼道:“净秋那个性子太冷傲偏执,认定了的事别说九头牛,便是九万头牛也别想拉得回来。”
“不过我也觉着她可能就在闵崇身边暗处藏着,可她自己不露面,咱们想找也困难。”
“对了”
庄烈顿了一下问道:“杜伏威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沈宁瞪了他一眼有些懊恼的说道:“现在在讨论的是我什么时候和容若完婚这样的大事,至于去平了杜伏威这样的些许小事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轻重缓急,师父你懂不懂什么叫轻重缓急?”
庄烈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我就不信你口中的小事不解决,你能安心办大事!”
沈宁笑了笑道:“杜伏威实力极强,甚至比起窦士城来也没几分不如,要想一战而毙全功属实太难了些。”
“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难事,最怕麻烦,所以这难事麻烦事我交给徐一舟去做了。”
“我调了刘进达,裴廷玉,伍招几个都随着徐一舟一块悄悄回了齐郡,调程名振领三万人马昼伏夜行进驻鲁郡。”
“这一战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到现在为止就看茂功是怎么打算的,我忙着娶媳妇,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
“对对对!”
林小松笑道:“这些小事不要再提,我比这臭小子还忙,他只是忙着娶媳妇这一件事而已,老子可是忙着嫁闺女和娶儿媳两件事!”
沈宁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听说您最近忙的酒都戒了?”
林小松笑了笑反问:“你觉得呢?”
沈宁摇头叹道:“让您戒酒,比让王崇山戒拍马屁还要难些。”
正在这个时候,秦若薇快步走了进来,将手里一份急报递给沈宁,有些歉然的说道:“这件事太急了些,我不得不来。”
沈宁见她脸色肃然郑重,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他连忙起身将那急报接过来,展开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
见他脸色有异,庄烈起身将他手里的密信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也变了脸色。
“就这么败了?”
沈宁喃喃的自语了一句,然后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秦若薇问道:“确定是真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简单?”
“确实败了!”
秦若薇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道:“我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可事情就是这般轻易简单。这就好像……”
她沉吟了一下,想了一个比较贴切的比方:“就好像两个人打架,一个是壮年男子,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
“壮年男子接连打了孩子几个重拳,那孩子挨了拳头鼻青脸肿一身的血可摇摇晃晃的就是没有倒下去。”
“眼看着就要不支的时候,胡乱在那壮年男子身用小拳头打了一下。”
“这一下连小孩子都没觉着会有效果,谁想到就这一下就把那壮年打死了……”
“虽然不怎么应景,但确实是这么回事。”
沈宁叹了口气,语气不甘:“怎么能就这么败了?”
“你丫的就这么败的体无完肤,而且是败给了个白痴胡人,这让我很没有面子啊。”
“到底怎么了?”
林小松好奇的问道。
秦若薇回答道:“刚刚得到的急报,沈落亲自率领云清寨大军十几万攻打东都,连番苦战。”
“东都眼看着就要被攻破的时候,手里只有不足一万人的左升泰拼了老命,亲自带着一千五百死士打开城门突袭沈落大营。”
“沈落大军淬不及防……大败!”
“沈落被追杀的急了,无奈之下逃向大业,看样子是想投靠沈唐。”
“啊?”
林小松看了沈宁一眼,有些同情的说道:“你确实很没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