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久久
文|陈娟雅妮
1
清晨,悠长的古道上,单媛刚从寺庙下山。
缓步又在悠扬的石阶路上,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浓雾深深处。
夹杂在冷风中的细碎雪花瑟瑟翻飞,略过她的面颊,有些冷了她的肌肤,更深的是寒了她的心窝。
在二八生辰却未曾有人关怀的这一天,单媛被许配了人。
对方是隔壁村落方员外的公子方佘。
据说,方佘是个十分谪仙式的人物,长的绝美无双,才华人品也皆是上品。
可惜,单媛未曾见过他,对他太过陌生。
虽说姻缘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对于单媛来说,她更期待的是两情相悦的感情。
传闻中的方佘太过美好,美好的有些虚幻,美好的令单媛不想高攀。
那般谪仙一样的方佘怎是会轻易娶她这种凡尘庶女的人。
这一切总让单媛觉得看似美好的背后一定掩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竟她是庶女,又是一直不被家人所待见的煞星虐命之人,什么好事也轮不到她。
是福是祸,终究也是单媛所无法左右的。
命运的轨迹既然踏上了,哪里是轻松得以解脱的。
——
几日后,单媛出嫁。
坐在花轿里,单媛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阿婆,我们什么时候才到?”
撩开帘子,单媛眼神撇了撇周围的景物,越看越陌生。
不对!
这条路不对!
这不是去隔壁村方员外家的道路!
单媛心中渐渐恐慌起来,脱口而出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呵呵…”
喜婆咯吱咯吱笑了起来,语气略带戏谑道:“姑娘这是迷糊了吗,咱这当然是去方员外家呀。”
喜婆虽然面色带着笑容,但她声音透着诡异的沙哑,外加满头银发随风飘飞,时不时扫过她脸上那怪异的伤疤。
看一眼都能让人吓得半死。
单媛掀开帘子的一刹那恰巧看见喜婆婆这副模样。
她心里恶寒,惊的微颤了一下身子,猛地放下了帘子,心有余悸的不再出声。
花轿继续一颤一颤的前行着,四周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
前几日下的雪还堆积在道路两侧,更加增添了冷凝的气氛。
单媛在吸入一股奇怪的香味以后便渐渐的昏迷了。
“看来,这真的就是一场阴谋而已。”
单媛闭上眼睛,彻底陷入黑色深渊前一刻,喃喃出口道。
单媛苏醒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口棺材里面,里面的气体有些稀薄,她在挣扎呼喊几下以后便觉得喘不上来气,“救…命啊,谁来……救……救救我!”
漆黑的夜里,荒郊野外的一间古墓里,隐隐穿出几声单媛虚弱的呼救声……
2
繁华街市里,人烟稀少,冷风瑟瑟,雪花翻飞。
阿洛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清冷的街道,萧瑟的冷风,一切都让他有股瑟瑟发抖的寒意。
阿洛是个普通的卖油郎,平时便走街串巷的卖油。他很多记忆都是空白的,只记得自己是住在城南西郊百川府的一名卖油郎,至于其他的记忆,什么都没有。不记得亲人是谁,不记得年龄多大,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
邻居苏娘常常唤他阿洛,他便认了这个名字。
百川府是一处宅院,院子大而清冷,到处是古色古香,一派华丽。
——
“阿洛,今天回来的早啊。”苏娘碰见正开门进府的阿洛,便上前打招呼道。
“嗯。”阿洛开了门便进了院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关闭的大门之内。
阿洛性子有些孤僻,几乎不怎么愿意和人多说话,煞白的脸色再加周身散发的冷寒之气,也着实不怎么吸引人和他亲近。
苏娘倒是不怎么在意阿洛的冷淡,站在街道上望着宅院紧闭的大门,脸上露出了与苍白面色不符的祥和。
宅院内,一阵冷风吹过,冷的阿洛打了个哆嗦。
“咣当”一声,厨房里猛然传出了声响,一片寂静之下,更显那声音的突兀。
阿洛赶忙走过去查看,只见厨房灶台旁的草垛里躲了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灰头土脸的姑娘,此时正一脸惊恐的盯着他。
“你是?”阿洛有些错愕。
姑娘呵呵一笑,出声道:“我,我是一只鬼。”
鬼这个词,对阿洛没有任何惊吓力,倒是让他莫名的涌起一股熟悉感,好像他曾经也做过鬼似的,“既然是鬼就不该来我这里的。”
“是怕我缠上你吗?”姑娘脸上显出一丝戏谑,慢慢把身子从草垛里钻了出来,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杂草。
阿洛往门后退了几步,拒绝道:“毕竟人鬼殊途,你还是赶紧走吧。”
3
次日,阿洛一大清早便又看见了昨夜的姑娘,扶额皱眉,无奈道:“你怎么还没走,这天都亮了,不怕晒到太阳会魂飞魄散?”
姑娘咯吱咯吱笑了几下,似乎觉得眼前男子傻的可爱,一字一句道:“昨儿个只是给你开了个玩笑,还当真不成?再说,这方圆百里,我只发现你这里适合我们……啊,不对,是适合我,别的地方我也去不了。”
阿洛有些听不懂姑娘的话,也懒得去深究,凝视着姑娘,眉头皱巴成麻花状。
“我叫单媛,本是出嫁的新娘,奈何夫家不要我了,无家可归,方才逃难到此。”
单媛自顾自介绍自己,还不害羞的欺身扑向阿洛,在他头顶吐着暧昧的气息,悠悠然说道:“公子公子,可否留我入府?”
阿洛身上传来的冷意让单媛经不住打了个寒战,眼神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小声嘀咕道:“这人怎么这么冷,比那阿婆都冷。”
闻着单媛身上传来的淡淡胭脂味道,阿洛微红脸颊,一时间有些愣神儿。
单媛瘪了瘪嘴,眼神微微眯起来,继续提议道:“要不,我们成亲吧,我看你这院中并无他人,想来你也是自己居住,我们成亲也好互相照应,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阿洛没有明确回答单媛,单媛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
卖油郎阿洛突然多了个俊俏的媳妇,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着实惊讶了周围的邻居们,纷纷登门拜访,想一看究竟。
单媛人长得极美,一双清丽的眉眼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简直让女的嫉妒,让男的魂牵梦绕。
苏娘站在一群人的边缘,看着和其他人谈笑风生的单媛,眼神微眯,面色幽深。
“你怎么在这里?”苏娘扒开人群,走到单媛身边厉声道,听她语气,好像是认识单媛。
“哎呦,苏娘,你干嘛呢,这么吓人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阿媛抢了你心心念念的阿洛呢。”邻居本是随意一说,见苏娘面色阴冷起来,心中发怵,便往后退了退身子。
单媛觉得苏娘有些面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面上还是和颜悦色道:“我叫单媛,是阿洛新过门的媳妇,咱们都是邻居,以后还请苏娘多多关照才是。”
苏娘盯着单媛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百川府。
邻居都在宽慰单媛不要在意苏娘,她只是个神秘的疯婆子。
单媛眉目轻笑,没有一丝介怀的情绪,轻道一声,“嗯,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单媛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东厢房的方向,似乎在看什么人,又似乎只是看那里的黑影而已。
4
阿洛渐渐的喜欢上了单媛,他想,日久生情便就是如此吧。
阿洛待单媛越发的亲昵起来,府里的好东西统统拿给单媛,名贵的珠宝首饰几乎想统统戴到单媛身上。
一日,单媛觉得自己被首饰“拖累”的有些行动不便,便对阿洛嘟囔道:“阿洛,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珠宝首饰啊?”
“都是府里找到的。”阿洛有些不解,他走街串巷可是见了那些个妇人都是穿金戴银的,每次多买几件首饰珠宝,皆是面上乐开了花,听单媛的语气似乎不开心,忙问道:“怎么,它们戴身上不开心?”
“没有没有,只是挺累赘的。”单媛扑倒在阿洛怀里,怀抱着他的腰身,额头蹭蹭他的胸口,突然回想起了曾经。
母亲是厌恶她的,从小便待她不亲昵,也没给她买过什么珍贵的东西,绕是她算个单府的大小姐,还不如那些普通人家子女过的富贵。
从回忆里回神儿,单媛仰头看着阿洛,眉目含情,唤了一声“阿洛”。
“嗯?”
“你会一直待我好吗,就像现在这般?”
“会。”阿洛面色诚恳,眼神中的微笑柔光暖得单媛红了眼眶,她猛吸了一口气,忙将额头重新埋回了阿洛的胸口,任由眼角泪水滑落,嘴角却微微上扬。
——
单媛来了之后,百川府似乎变得生机勃勃一些,平日里也是热热闹闹,周围邻居来找单媛说话唠嗑的人每天都是络绎不绝。
只是单媛从来没有出过百川府的院子,别人提出到集市上闲逛一番的邀请,她都统统婉言拒绝,扫了不少人的兴致。
这日,天色阴沉,阿洛早早的收拾了东西回家,一进门便发觉了些许不对劲,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阿媛,阿媛?”
阿洛在院子里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阿洛急急忙忙的找遍了整个宅子,都没有发现单媛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心急。
阿洛刚想折回街上寻找一番,在大门口便碰见了苏娘,苏娘看见阿洛便上前拉住了他的手,面色冷凝,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要寻,不要管,回府里照常生活。”
“你走开!”阿洛刚要挣脱苏娘,大门口便突然聚集了很多官差,迅速把百川府给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官差大人上前环视一圈之后,这才开口询问,“有人报官说你这府里藏有尸体,谁是这府的主人啊?”
苏娘眼神中略过一丝狠毒之色,准备上前,却被阿洛伸手拦下,阿洛看着官差大人,语气沉定道:“我是。”
官差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洛,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吩咐属下道:“就是他了,带走吧。”
“是。”
5
牢房里,阿洛坐在草席上,正闭目养神。牢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他抬头瞥了一眼进来的县官大人以及他身旁站着的道士,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道士,他几天前见过。
那天,天色十分阴沉,大雪即将来临,阿洛匆忙回家时,在门口碰见了一蓝杉道士。
道士挡住了阿洛进门的路,眉目清冷的问道:“我追一弑怨鬼魂而来,看你这府院上空阴气重重,最近是进了什么东西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天色不好,大雪就要来了。”阿洛不想多说什么,急切的要回家,背后却再次响起了道士的声音。
“最近发生了几起百姓失踪的案件,那些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分诡异,这事已经惊动了官府,我看你这府宅阴气重重,你还是小心为妙。”
“先生为何对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阿洛停下脚步回身,眼神清冷。
道士眼神微眯,环视一圈百川府的上空,这才道:“看你这宅院怕是有百年历史了吧,未曾有过修缮,却依然华丽如初,你没觉得有什么可疑吗?”
“什么百年不百年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请你离开吧。”阿洛没再理会道士,匆匆离开。
道士看着阿洛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心中隐隐泛着担心。
那夜,大雪如期而下,阿洛坐在灶台旁,看着忙前忙后做饭的单媛,有些愣愣出神,冷不丁的就问了一句,“阿媛,你怎么从来不出这宅院?”
单媛闻言,身形微僵,随即笑道:“天气这么冷,又没有什么事情,出去干什么。”
“哦哦。对了,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单媛把刚出锅的青菜装盘,语调轻变,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是那个苏娘对你说了什么吗?”
“苏娘?不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单媛盯着阿洛看了一会儿,眉目幽深,片刻之后展颜一笑,“不要说这些了,快来吃饭吧。”
“嗯,我倒是真的很饿了。”
门外大雪纷纷,屋内热饭暖暖,阿洛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单媛,突然什么都不想想了,他只盼能与单媛好好过下去,这便足够了。
日子如常流逝,阿洛没再询问什么,单媛依然不曾出门。只是来宅子里找她唠嗑说话的人渐渐少了,后来便没有一个人再来了。
苏娘偶尔还会出现在百川府周围,更多的时候是不知踪影。
——
从回忆里回神儿,阿洛望向道士,开口询问:“你们为什么抓我?”
“我们在你宅子的后院发现了一些尸骨,这些人死的诡异,只剩森森白骨。”县官大人出声道。
阿洛面色震惊,显然不相信大人的话,他每天生活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尸骨,“不可能,我不相信。”
“还狡辩,小心我们大刑伺候!”县官大人凶神恶煞,正要下令,被道士阻止了。
道士看着阿洛震惊的神色,出声道:“我们需要找到你妻子,这些尸骨可能与她有关系。”
6
入冬时节,大雪连绵便成了日常,山路崎岖,被雪覆盖的道路更是寸步难行。
前往方家墓地的某条山道上,一行人正在艰难行走。
“当初本以为是给我家少爷冲喜,没想到新娘竟然半路失踪了,如今还可能杀了人,简直不敢相信。”方管家诉说着,他的身体有些显瘦,冷风之下显得羸弱不堪,他的眼神时不时的飘向阿洛,神色中透着惊恐与疑惑。
阿洛与他家死去的公子方佘长的太像了,让他误以为阿洛便是方佘,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方管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续慢慢的带路。
“也许见了她,事情便能知晓了。”道士说完瞥了一眼身旁的阿洛,只见他面色平静,似乎真的很专心的在走路。
只有阿洛自己知道,他内心很慌张,他害怕单媛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又害怕单媛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的记忆有很多空白,只记得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没有友人,有的只是百川府那个大宅子。
单媛来了以后他真的很开心,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不想失去单媛,一点都不想。
接近墓地的时候,地上的积雪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周围透着诡异的冷风,到处都是阴气森森。
一抬眼,方管家便看见一红衣女子坐在墓碑旁,吓得慌忙倒退了几步,躲在道士身后惊呼,“先生,看…看那里!”
阿洛的身影在方管家出声的一瞬间便迅速消失,跑到了女子身旁。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阿洛的接近,缓缓的抬起额头,露出了真容。
她,还真是消失多日的单媛。
“阿媛?”阿洛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俯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单媛,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敢轻易松开手。
单媛回抱着阿洛,眼角有清泪滑落。
方管家和道士此时也走了过来,方管家看清了单媛的脸,惊讶道:“这这这,还真是单媛啊!”
道士观察了四周一番,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却一时间发现不了异常,只得提醒道:“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方管家有些不可置信,当初听闻单媛消失的时候,他曾带人去和云村单家询问,单家夫人却在听闻单媛消失以后一病不起。后来,方佘去世,方家陷入悲痛之中,两家缔结亲事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次看见单媛,她竟然浑身透着一股阴气,似乎不像个人一般,着实让方管家惊讶不已。
“你们想听我讲个故事吗?”单媛推开阿洛,面上带着冷笑,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十八年前,和云村的一员外家里添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由于小女儿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便不怎么招家人待见,勉勉强强活到了十六岁。
生辰那天,小女儿被许配给了邻村一员外家的儿子,这个儿子外界传闻的很好,其实也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只是员外家隐瞒的深,知道的人很少。
小女儿成亲当日,连夫家面都还没见到,便被关进了一处墓穴的棺材里。
故事里的小女儿便是我单媛,那个体弱多的儿子便是去世多日的方佘。”
“管家先生,我的故事说完了,可否把你知道的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呢?”单媛面色带着诡异的笑,苍白无血的脸,僵硬的吓人。
阿洛盯着单媛,内心深处有些难受,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他的阿媛竟然遭遇了这些。
方管家额头冷汗频冒,哆嗦着伸起衣袖擦了擦,神色慌张,“单大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怎么能不知道啊?”单媛站起了身子,走到方管家身旁,声音带着蛊惑,“方佘死的那么离奇,方家却什么消息都不对外透露,这其中牵扯了什么,管家先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事情都过去了,何必纠结过往。”方管家的话有些无奈之意,显然想要隐瞒什么。
“何必纠结?哈哈哈。”单媛眉目狰狞起来,笑的些许苦涩,“你们害了我,如何让我不计较!”
说道最后,单媛有些咬牙切齿,显然内心的仇恨很大。
“哎呦,姑奶奶饶命啊!”方管家受到惊吓,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单媛身旁,颤颤巍巍道:“我都说,我都说……这其实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切都是您母亲的意思,是您母亲特意要你嫁到我方家来,给我家公子方佘冲喜。”
“我母亲?”单媛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神色开始落寞起来,有泪水自眼角涌出。
“我只听说,您母亲是知道我家公子会命不久矣的,却执意让你出嫁。”
方管家说着还不忘狠狠的擦擦额头的冷汗,看单媛似乎陷入了震惊和痛苦中,便悄悄的往道士身旁挪动几步,继续道:“想来也是觉得你和我家公子都是命不久矣之人,即使去了地下,也好有个照应。”
“哈哈哈…”单媛突然冷笑起来,仰头看着渐渐漆黑的夜色,笑的凄苦,声音说到最后变得凌冽恶狠,“多年来不曾疼爱我一点,最后还要这么对我!”
话音一落,单媛的身影便朝着某个方向飞跑而去,那个方向正是去和云村的路。
7
“外面的雪还下吗?”厢房里,满头白发的妇人躺在床上,眼神望着漆黑的窗外,询问身旁候着的婢女。
“回夫人,晌午时雪停了会儿,方才又开始下了起来。”婢女说完扭头看了一眼门外,刚才吹进了一股冷风,想着是她忘记关好房门,便起身去了外屋。
婢女离开的瞬间,有一黑影略过她的身子,来到妇人的床前。
只是,婢女直到出了里屋,都没察觉什么异常。
妇人以为站在自己床前的还是婢女,自顾自的说道:“媛儿可喜欢下雪了,就是身子太弱,从不敢让她待在外面太久时间,咳咳…”
没说几句话,妇人便开始剧烈的咳凑,有些苍白的面容因为咳凑涨红起来,“水,咳咳,拿水给我。”
妇人等了半天,不见婢女行动,便有些薄怒,抬头厉呵,“还不快………”
待妇人看清“婢女”的容颜便吓得哆嗦起来,“你你你………是媛儿?”
“是我,我来看看您。也想问问你,为何如此狠心,我做了您十六年的女儿,不受待见,不受宠爱,到最后还把我害了,母亲大人,为何非得这般对我?就因为生我的时候您难产差点死掉,就因为我不是您期盼的儿子,就因为我体弱多病吗?”
妇人狠狠的锤了锤胸口,压制住咳凑声,面色痛苦,慌忙解释起来,“不是不是,都不是,咳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为娘知道对不起你,但为娘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伤害你,咳咳……”
妇人便是单媛的母亲,在得知单媛失踪的那天,直接昏死过去,一夜白头。
她?
单媛觉察到不对劲,连忙问道:“她是谁?”
“是,咳咳……咳咳……是………”
“你别咳凑了,快说啊?”单媛有些动怒,想对母亲动手,举起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
突然,单媛的手被人从后抓住了,一股冷意开始在她周身弥漫。
“她说的是我。”来人出声,声音带着几丝熟悉,又十分鬼魅。
单媛挣脱女人的手,转身一看,便惊在了原地,女人的脸在白雪光亮的映照下,显得诡异恐怖,“是你,苏娘!”
苏娘看着单媛惊讶的表情,冷冷的笑了起来,“是我,一切都是我在操纵。”
8
阿洛和道士赶到和云村单家府宅的时候,正好看见大门口悬挂了两盏白色的灯笼,两人面色一紧。
“哎哎哎,什么人?单府是你们可以随便闯的吗?”看门的仆人看见阿洛两人往府里闯,便出声阻拦。
“你们府里什么人去世了?”阿洛焦急的询问。
“是我们夫人,哎,你们什么人……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快来人,有人硬闯啦!”仆人没有阻拦住阿洛和道士,慌慌张张的追在他们身后嚷嚷。
单府门外此时正好闪过一个黑色人影,满头白发,像个鬼魅一般的又快速消失不见了。
灵堂内,单老爷抚摸着棺材,一脸悲伤,听见动静,抬头望着来人,“你们是谁?”
“阿媛在哪里?”阿洛问的急切,气息不稳的厉害,身体在踏入灵堂那一刻便一阵酸软。
道士赶忙走到阿洛身旁,却发现他面色十分苍白,“你还好吗?”
“无妨。”阿洛撑着身子走到单老爷面前,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单老爷面色忧伤,伸手揉了揉眉心,望着阿洛的眉眼,似乎看出了什么,突然感叹道:“唉,一切都是因果轮回的报应啊!”
“单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有些恩怨终究要有个了解。”单老爷垂眼看着棺材,自言自语道:“大约一百年前,有一大户人家,家主百川明成长子成亲当日,宴请方圆百里的百姓前来吃酒,好不热闹。
但是,也因为家主的大方好客,给自己招来了灾难。
宾客之中有一白面书生,是新进的秀才,看似文文弱弱,没成想竟是个心狠毒辣的恶人。
书生在之后入住了百川府,面上对百川明成十分恭敬,暗地里却布局夺取百川家家财。
一日,风和日丽,百川府的长孙百川洛在后花园玩耍,不曾想却遭到黑衣人的袭击。
之后,整个百川府几十口人纷纷遭到血洗,似乎是无一幸免。
而一切的幕后黑手便是那书生。
再之后,书生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商,后来便搬迁到了和云村居住。
而曾经辉煌华丽的百川府,变成了一座鬼宅,多年来未曾有生人踏入。
令人疑惑的是,百川府虽没有人再住,里面却依然富丽堂皇,不曾有任何破败的迹象。”
故事很长,单老爷说完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赶忙席地坐了下来,抚着胸口喘气,“我没想到她真的将报应映在了单家和方家身上。”
“我便是那百川洛,对吗?”阿洛神色恍惚,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只是心里有股意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百川洛。
至于单老爷话里的那个“她”,阿洛脑海中突然闪出了苏娘的身影,一切冥冥之中似有定数一般,他心中有这样的强烈意识。
单老爷没有回话,无声的沉默便是默认的回答。
“为何又涉及到方家?”冷不丁的女声出现,随后自后堂慢慢显出她的身影来,正是单媛。
单老爷看见自己女儿单媛,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不可思议道:“媛儿,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不是什么?”单媛缓步走近单老爷,嘴角带着邪笑,“父亲大人,你想问的怕是我为什么会从墓里出来了吧。”
单老爷面露难色,有些愧疚道:“唉,有些事情,为父确实对不起你,至于方家,那是因为方佘的祖父是被派去杀害百川一家的杀手。”
当年,活活把少年百川洛乱刀砍死的是方佘的祖父。百川家的仇人不仅仅是单家,还有参与刺杀的方家一脉。
“原来苏娘说的都是真的!”单媛不停的摇头,似乎不相信父亲说的一切,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单媛慢慢往阿洛身旁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她没想到,她与阿洛竟然有着这样的世仇恩怨。
9
“苏娘在哪里?”一直不曾开口的道士这时候突然问起了苏娘,眼神中含着急切。
“昨晚,她杀了我娘亲并把我打伤之后便消失了。”单媛开口道,眼神一直盯着阿洛。
这时候,灵堂内突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阴风,院中落叶纷纷扬扬的往堂内聚集,似乎有人在布法,想引起堂内的混乱。
果然,有人趁乱拉扯住阿洛的手臂想把他带走,却被道士出手阻止。
来人突然冷笑一声,“臭道士,你不要插手!”
阴风褪去,苏娘一身白衣出现在了灵堂,正警惕的看着道士。
“苏娘,别再执迷不悟了,你逼迫单夫人残害自己女儿单媛的性命为阿洛做祭,好让你把阿洛的残魂注入方佘体内,让阿洛重新‘复活’,做了这一切还不能消灭你的怨气吗?”道士声音清冷,怒视苏娘。
“你这臭道士哪里知道的这些?”
“我跟踪你多时,如何能不知?苏娘,你的怨气如何才能消散?”
“我的夫君,我的家族几十口人统统被杀,这样的怨气怎么能消除,我要带我儿子阿洛走,你最好不要阻止!”苏娘话音一落,便与道士对打起来,一时间灵堂之内混乱不堪。
阿洛上前拉住单媛的手臂,急切道:“阿媛快走,离开这里,我们回百川府去。”
“你放手!”单媛挣脱开阿洛,冷言道:“阿洛,对不起,我是你的仇人啊,怎么能回百川府,哪里都回不去了。我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你自己乖乖的回去,好吗?”
“阿媛…”阿洛神色落寞,身体越发虚弱起来,似乎支撑他的力量在消失,轻轻的垂下了手臂,问道:“我走了,你会来找我吗?”
单媛没有回答,突然瞥了一眼角落的黑影,声音急切起来,“阿洛,先别说了,这里这么混乱,你待这里不安全,快走啊!”
苏娘依旧和道士打的不可开交,而阿洛在单媛的推搡下,一个人落寞的往门外走去。
单媛在阿洛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角落的黑影显出身来,满头白发,脸上带着吓人的疤痕,走到单媛身旁,颤抖枯朽的手掌拉起单媛的手臂,缓缓道:“走吧阿媛,我该带你走了。”
10
走街串巷的卖油郎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
原本一派华丽的百川府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破败不堪的废墟,住在里面的清俊少年阿洛也不见了身影,苏娘也没再出现过……曾经和这座宅院有联系的人们,都消失了。
周围百姓也渐渐地遗忘了阿洛的存在,似乎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
飘雪日,和云村街市的一间茶楼里,道士端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手持一杯茶水,眼神却望着楼下的卖花婆婆。
婆婆脸上留着长长的疤痕,显得面目狰狞,若不是风雪吹开了她的面纱,道士也看不见那疤痕。
婆婆便是在灵堂带走单媛的黑影,而她也是当日送轿的喜婆,更是道士一直苦苦追击的弑怨鬼魂。
雪下的越发的猛了,大雪飘飘,鹅毛般落下,银装了街市,消散了行人。
道士放下杯盏,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到了鬼婆面前。
鬼婆没有抬头,枯朽的双手扒拉着篮子里的妖艳红花,嗤笑道:“还是被你找到了。”
“那日我与苏娘纠缠,没顾的上捉拿你,这次你便跑不了了。”道士立在大雪里,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
“我一辈子为喜婆,死了也放不下我的行当,兜兜转转,我已经做了几十年的鬼魂喜婆,原本也是厌倦这世间了,最后一次偏偏做了单媛的喜婆,又恰巧看见她被那些个轿夫封在棺材里活活憋死。”
鬼婆的声音沙哑,扒拉花枝的手都在不停颤抖,继续道:“我看着姑娘可怜,便散了魂魄精力救下了她。
她带我兜兜转转到了百川府落脚,阿洛那孩子单纯善良,我住了那么些日子,也没被他发现什么。
他啊,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魂魄被锁在百川府那宅子里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人类身子,因着单媛并未死去,没了祭祀,便也是魂魄与肉身不贴合,虚弱不堪。”
“阿婆,他会怎么样?”单媛眼睛无神的盯着那几朵妖艳的红花,出声询问,问的自然是阿洛。
“不知道,若是没人帮他,怕是要魂飞魄散喽,那方佘的肉身也活不了多久。”鬼婆伸手摸了摸单媛的额头,算是一种安慰,可单媛的眼角还是落了泪水下来。
“鬼婆,单媛既然没死,何不放了她。”道士开口,眼神瞥了一眼低垂落泪的单媛,也是有了恻隐之心。
“哈哈,放了。不,我散魂救她就是让她陪我的,生前我是无儿无女的喜婆,死了又做了多年孤苦无依的游魂,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哪里那么容易放她走。”
鬼婆面色越发苍白虚无起来,身体也颤抖不止,随手打翻了花篮,伸手示意单媛扶自己起来,“你这道士也不用再追我了,那几个轿夫的灵魂被我困在了这几朵花里了,你拿了回去为他们超度超度吧,省得怨恨我杀了他们……唉,我魂魄将散,就让阿媛陪我多待会儿吧。”
单媛扶着鬼婆缓步离开,道士站在落满大雪的街市上,目送鬼婆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邪雲书之百川后记篇:
邪雲三百六十七年春,破败不堪的百川府迎来了一位新主人,那女子眉目清秀,姓单名媛。单媛花了大价钱把府邸整修了一遍,每日对外大门敞开,时常端坐在门口望着街市,等着痴人。
终于,于次年的一个午日,一位清俊少年晃醒了坐在台阶上熟睡的单媛,少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百川洛,现在无家可归,可否留我入府?”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