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一种不可言喻的悲伤,到最后的绝望,是一个落魄帝王深入骨髓的哀叹。
他原以为,远离故国,千里关山,也许还能在梦里与之相见。到后来,连梦都不做了,哪怕是一个易碎的梦,也抓不住。
这首《宴山亭》,是宋徽宗赵佶在被俘虏,前往北方的途中写下的。
他这样落魄的人,没有身为帝王该有的霸气和谋略,没有胆识与风云。他只是一个书画家。
他写瘦金体,画花鸟,才华斐然,却无铮铮铁骨,只有风花雪月。注定了他最后的命运,山河破碎,成为阶下囚。
在位二十五年,国亡被俘受折磨而死,终年五十四岁。他那悲剧的一生,寥寥几笔便从开始走到结尾。
让人无端的感到可悲。
无限春光,大好河山,永远只为得意者敞开。而他只是一个失意者,看到这一幕,内心想到的只会是无情风雨,只需要这一夜,就可以将繁花将之摧残。
如同他,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夜之间衰败成俘虏,就那一瞬的事。
那杏花仿佛是能工巧匠的杰作,用洁白透明的素丝裁剪而成。那轻盈的,重重叠叠的花瓣,好像均匀涂抹着淡淡的胭脂。
新的样式,美的妆束,艳色灼灼,香气融融。即使是蕊珠宫中的女子,见到也会羞愧。
描写着杏花的场景,心中想到的却是自身的写照,令人愁苦。不知经过几番春去春来,院落中只剩下这一片凄清。
宋徽宗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历史上写了太多他的荒唐事,可到头来,我宁愿他只做一个纨绔子弟。
丢了权利,拽下这一身的锦衣华服,手中握着的玉玺被夺走,没有了挥霍的资本,一朝跌落,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在这危难之际,只懂的风花雪月的他,才看透这世间,句句情真意切,悲凉又清醒。
命运的枷锁,扣住他的喉咙,挣脱不得。尊严被践踏,就连痛都找不到地方。凭借谁来寄托着重重离恨之苦?
这双飞的燕子,又怎么能够理解人的言语,看着它自由的在天空飞翔,怪它做不到,却又无端的羡慕。如今的他还在敌人的手中,一路朝北而行。
天地之间,山长路远,走过那千万条路,他怀抱着故国旧梦,想要支撑着度过那漫长的岁月。
富丽堂皇的宫殿,说好地老天荒不离不弃的爱妃,都只能在梦里相见。
可不知为什么,近来几日,连梦都不做了,那些压在心口的离别愁苦,连在梦里诉说怀念的地方都没有了。
绝望二字,如影随行。他的模样如同一盏摇曳的油灯,当油耗尽时,灯便会随之湮灭。
沉醉一生,只有那一刻的他最是清醒。和梦也,新来不做,到底是那一切的际遇,才看透这繁华的人世间,就连诠释都无需,便能了然。
历史,不会重来,宽容也不会给失败者。他丢失了梦,像一具行尸走肉,去了金国都城,任由摆布、屈辱。
在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这盏孤灯静静点燃着最后没有灵魂的生命,苟延残喘。
整整九年的囚禁与折磨,最终他死在异国他乡,一生的荣辱,一世的浮沉,最终成为了过眼云烟。
如若,他不是帝王,纵情山水,阳春白雪如他,笔下的文字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凄凉。
他的生命,像他笔下的杏花,开的鲜艳烂漫,但最终成了油灯。春去春回,入梦复又醒,他搁下万民苍生,在这宿命的路上,走不到一条可以归去的道路。
过往,这场汴京遗梦,他再也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