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感叹完,伸着细长的护甲,家描画这夜小四横在掌中的那道纹路,继续说道:
“这养猫啊,可是一件难事。毕竟是个畜生,是个玩物。既不通人性,性子又古怪。你说,宠着吧,怕她娇纵;不宠着吧,我又喜爱得紧。你说,我是留着呢,还是……”
夜小四听芸娘说着,心里一阵透心凉。
这不是说猫,是在说她夜小四呢!
夜小四定了定神,连忙陪着笑,扬起谄媚的小脸,贱兮兮地道:
“芸娘这说的哪里的话。芸娘调教出来的猫儿,自然都是乖巧伶俐的。在您手下办事,哪敢不尽心尽力。芸娘也不想想,吃您给饭,喝您赏的水。哪敢跟您对着干呢?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您这一瞪眼睛啊,猫儿可是吓得乖乖地缩在您的脚边,喵喵叫着,讨您的心还来不及呢。”
一大段马屁拍上去,芸娘眉开眼笑。
“呵呵,好。”
笑着抚着夜小四的手,一副老姐姐一般语重心长地道:
“说的真好。那我就听你的,给这猫儿个机会,若是不中用的话,也不必留着了。”
芸娘这句话说完,便放下了夜小四的手。
夜小四也在同一时间,松开了那只,一直被自己攥在背后,掌心满是汗水的左手。
算是,在芸娘的面前,暂时躲过一劫了吗?
以后,怕是更艰难了。
“芸娘上个月的账目我已经整理好了,就放在您的案边。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夜小四淡定地向着芸娘行礼。
“等等。”
还未等她挪出芸娘的房门口,身后,芸娘却叫住了她。
“芸娘有何吩咐?”
夜小四恭敬地转过身,看着芸娘。
芸娘轻笑着,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丝,状似无意地说道:
“大下月玉尚书寿辰,你挑个乐坊的姑娘,一起去一趟吧。”
夜小四思索了片刻,点头笑道:
“是,谨遵芸娘的吩咐。”
芸娘在梳妆台前坐了,抓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说道:
“下去吧。”
“是。”
夜小四恭敬地行礼,转过身,一脸古怪地走出了门。
玉尚书的寿辰?
怕不是个鸿门宴吧。
……
这一日早上,天色渐明,夜小四赖在床上,先是爬起来看了看天色,随后躺下继续睡。
直到将近正午,方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在醉红楼这种地方,光明正大的睡懒觉根本就没有管你。
只要不超过中午,起床的都算早起。
夜小四爬起来,慢悠悠地梳妆打扮,套上自己穿惯了紫色衣裙,出门。
按照夜小四的生活习惯,只有出门会见公子哥儿,才会正式地梳洗打扮。
而今天能盛装而出,必然有缘由。
跟那匹通灵神马,的主人,凌霄公子,约定好了,去香满楼吃大餐。
自从沧澜离开,碧波病退。
安静了好些日子的夜小四终于有人约了。
自从上一次姻缘节上,凌霄一脸大方地告诉夜小四,我不介意你养鱼,也不介意你选不选我。
这样的话题之后,夜小四适时地冷了凌霄好一段时间。
这样的感情拉扯,自然让凌霄这个自卑心爆棚的家伙感觉到了危险,主动跳出来秀存在感了。
夜小四倒也乐得陪同。
并且咬牙切齿地发誓,要把凌某人吃破产。
还煞有介事地饿了昨天一整天。
只为了这一日,狠狠地宰他一顿。
于是,目光幽兰,走路打晃的夜小四就这么跨出了醉红楼的后门,去赴约。
嘴上那么恶毒无耻,但真正面对了凌霄的温文尔雅之后,夜小四也不敢太过卑鄙无耻。
二人一路同行,到了香满楼上。
凌霄将点菜的主动权交给了夜小四。
夜小四几经思量,还是很矜持地点了几样价格便宜分量却很足的菜品,这些到都算是香满楼的中低端菜肴。
店小二看着凌霄大方的态度,一个劲儿地在夜小四耳边推荐着高端菜品。
但夜小四在食品方面的涉猎宽度的确有限,平日里没接触过的,实在不敢尝试。
只以寻常的鸡,鱼为主,甚至连羊肉也不喜欢。
口味挑剔,不爱吃甜,不爱吃辣。
于是店小二殷勤介绍的什么水陆两栖,空陆两栖的奇葩物种。
还有,这个皮,那个瓤,这个舌,那个眼之类的,夜小四统统无视。
最后还是凌霄觉得菜品寒酸,加了一道鹿肉黄芪汤,最是补气血的好菜。
不多时,店小二将菜上齐,一声吆喝,关上了雅间的门,退了出去。
饿了一天零一个半天的夜小四伏在桌上开始填饭。
对面的凌霄却是叫来店小二,要了一壶名叫“醉娘”的清酒。
看着夜小四慢慢地吃饭,他则是靠在一边,扭开酒壶,一杯一杯地慢慢品着酒。
香满楼设于三楼的雅间,装饰豪华,环境清幽。
敞开的大窗,一侧头,就能看到半个京城的美景。
如今,美色当前,美食当前,美酒当前。
此时,临窗,听风,赏景,饮酒。
这本就是一种享受。
凌霄饮着清酒,微微眯起双眼,一脸的享受。
夜小四坐在他对面,同样眯着眼睛,也是一脸享受的很。
今日凌霄身穿一件浅青色的常服,素雅简单。
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袖子上,依稀可以看见,衣服上有细小的银光在闪烁。
夜小四一阵感慨。
这种料子,乃是越国最新款的样式。
以目前的价位,只有达官贵人才穿的起,属于奢侈品的昂贵衣料,名叫素米锦。
这位凌霄公子,能够随随便便的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肯定来头不小。
一头黑亮的长发,如往常一般,只是在头顶挽了一个规矩的发髻。
剩下脑后的散发都披在肩头。
既有贵公子的华贵气质,也不失风流侠客的倜傥仙姿。
侧着身子,倚着“香满楼”的雅间的窗边。
翠绿的酒盅被他用细长的手指夹在指间,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夜小四。
眼里闪烁着自已也说不清楚的异样情绪。
就像一个瘾君子。
明知道面前是毒药,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得到。
凌霄放下酒盅,沉吟片刻,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语言,轻轻开口:
“夜姑娘……”
夜小四的脑袋还埋在面前的盘子里,整一手一只筷子努力对付着面前的一条醋鱼,含糊地说道:
“怎么了,凌大公子?几日不见你倒是生分了。怎么还姑娘长姑娘短的了?”
听到夜小四这句话,凌霄没有生气,反倒是欣喜地笑了。
看来这夜小四并没有跟他生分,唇角一弯,低头一笑。
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是满满的温柔。
伸手又抓过了那只翠绿色酒盅,细长的手指捏着酒盅,在手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再看着夜小四,凌霄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红,三分醉意,七分含蓄,温柔地开口轻声试探:
“四儿,你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话吗?你到现在都没有回答我。你是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夜小四吃鱼的手顿了顿,简单回忆了一下。
哦,好像是上次姻缘节的时候,凌霄向她问起过家人和身世。
继续往嘴里填鱼肉,夜小四含糊地撒着娇说道:
“哎呀,没看见吃饭呢吗?先说你的,你说完我再说嘛,又不着急。”
凌霄听完无奈地一笑,他本不是个主动的人。
而夜小四,在这方面似乎更甚。
尤其是不允许自己吃亏,也不肯轻易妥协。
凌霄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酒盅,将自己的目光,缓缓方向了窗外远处的天空。
此时的窗外风景,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
近处有水,有船,也有人声鼎沸热闹街市。
巍峨绵延的远山之上,是暗沉沉的天色。
看着那遥远飘渺的天边,凌霄迟疑着,缓缓开口:
“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能有印象的,也都是听家人和师父说起。我自小便在应璇门长大。不记得自己的家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是后来听师父说起。我本是一户京城高官家里的公子。我小的时候,家里突逢变故,不清楚是在江湖上惹到了什么人,还是在朝廷里得罪了什么大官。我家竟一夜惨遭灭门。据说我是被乳娘藏在了厨房的灶膛里,才躲过了那一场劫难。天亮之后,下了一场透雨。当我爬出灶台,看到的……”
说到这里,凌霄顿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已经不想再回忆下去了、
猛然攥上了酒盅,神情一顿,请破自己停止回想。
这个空档,有些长。
夜小四抬起头,目光澄澈地对上了凌霄有些痛苦神情逐渐蔓延的脸色,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不忍回忆,不说也罢。”
凌霄垂下眼睑,似乎脑海中的悲惨画面已经将他自己吞噬。
低下头去,闭上眼睛。
其实凌霄的这段经历,并不是他自己。
而是另一个人。
与他同庚的高官家的公子,因卷入政权的阴谋惨遭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