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时间尚早。
醉红楼前殿的大厅之中,仅仅只有几个早起的小丫鬟正在大厅里,忙碌着收拾昨晚观众席上留下来的杯盘杂物。
身边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们看到夜小四,皆是向着她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夜小四也只是点头微笑,温和淡漠。
小丫鬟们几下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在大厅里简单地巡视一下,算是例行公事。
接下来就要赶紧去到芸娘的房里,给她报一下上个月的账目。
芸娘,作为醉红楼的老板娘,很有一番自己的性子。
她本人不喜早起,但相对应的,她更讨厌手下人办事拖延。
尤其是迟到,更是百忌中的大忌。
夜小四来到醉红楼正殿的后门前,抬头看了看天色。
抱紧了账本,迈出大殿,向着西边的小花园绕去。
绕过小花园,眼前便出现了精致的三层小楼。
步入小楼,脚步清浅地上楼,一路穿花绕径就来到了芸娘卧房的门前。
芸娘这里规矩很严,寻常的小丫鬟是绝对不敢随便在芸娘门前晃悠的。
当然,夜小四可不是“寻常小丫鬟”,所以,她选择直接来到卧房门前,抬手,砸门。
准备叫芸娘起床。
手刚抬起来,便听到了门内有说话声音。
对话,房间内除了芸娘,竟然还有个男的。
“阿姐。”
男子语气很恭敬,听起来这个状态应该是个下属。
“要我说,他(她)最近可是越来越不好管了。他(她)可算是我的属下。可你瞧着最近,他(她)还把谁放在眼里吗?恐怕是连主上都要让他(她)三分了。”
芸娘轻笑一声,慢慢的不在乎和冷静,接话说道:
“不过是仗着胎里带着小把戏,自以为自己比我们都强些。更何况,他(她)是主上的徒弟,身份上来说,自然比我们高贵些。看不上我们,也是有的。”
男子也是跟着冷哼一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但我瞧着主上也并不十分在意他(她),反倒是他(她)自诩高贵,也不知是何用意。”
隔了一会儿,男子又出声问道:
“阿姐,这些日子我不在,门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
芸娘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
“老样子。山上的消息说,还是闭关不出,下令不可外传。哎,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吗。对外一概宣称身体无恙。可是在咱们这些人眼里看来,这一次门主,怕是亏损严重,这闭关啊,怕是要关久了。”
芸娘慵懒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再加上前段日子,西南赤迦那边的异动……我瞧着不好。也不知门主是何打算。”
男子的声音低低的,轻轻“嗯”了一声,便扬声感慨地说道:
“主上为了个女子,倒是将自己伤到如此程度。可见世间女子薄幸。”
“非也。”
芸娘适时打断男子的话,感慨着说道:
“门主乃是世间少见的痴情人。不说他为那女子做出此等事因何而起,只说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又能懂得多少?更何况,门主并不是为了情,而是为了拿回他自己的东西而已,又有何错处。”
听到芸娘借着说门主的由头,开始数落上了自己,男子轻声一笑。
“阿姐说的是。”
芸娘耐心地等着男子笑完,这才正色地继续说道:
“这几日,我得到消息,赤迦那边有行动,已经快到京城了。你帮我盯着些。”
“好。”
男子轻声应下。
“唉……”
芸娘一声叹息,语气里尽显疲惫,悠悠地叹道:
“这些日子风头正劲,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也得寻个由头,离了这里才好。这整日来操心这些劳烦事,当真是心力憔悴,头疼得紧。”
“阿姐这样说,倒不如全权交给你手下那个丫头,你也好松乏些。”
男子的声音清澈温润,听起来便让人觉得舒服。
“呵呵……”
芸娘并不多话,只是轻轻一笑。
寻常而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是一听到芸娘和那个神秘男子提到了自己,夜小四贴在门板上,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塞进去,听得更清楚一点儿。
突然,身前的门板“霍”地一声向突然被人在里面拉开了。
夜小四一声惊呼,身子不稳,险些一个趔趄就砸进房间内芸娘的怀里。
挣扎了半天,才站稳了身子,眼前,芸娘正站在那里。
薄薄的寝衣,是时下流行的暗红色。
散着一头长发,面上粉黛不施。
浑身上下透露出一副刚刚起床的慵懒气质。
面上眼神犀利,沉着脸,面目含威,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夜小四尴尬地站好,垂下头。
芸娘也不说话,一双凌厉的凤眸狠狠瞪着夜小四,如果说眼神有力度的话,那么此时夜小四的脑瓜子肯定被瞪了个对穿了。
谁允许你站在人家老板娘的门外,兴致勃勃地偷听了?
作死啊!
夜小四眼前一黑,只觉得满脑子都只剩下了疯狂闪烁,五颜六色的两个大字:
“死了!”
脸色在一瞬间,白得像一张纸。
这个时候估计说什么都没有用。
夜小四淡定地将怀里夹着账本规矩地托到芸娘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尴尬地说道:
“芸娘,我,我是来送葬……额,帐本的。”
芸娘神色冷漠地看着夜小四,一双冷厉的凤眼微微挑了挑,审视着夜小四。
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夜小四,缓缓抬起手,向着身后一引,示意夜小四进去说话。
夜小四连忙伏低身子,低下头,缩着肩膀地走进芸娘房内。
脚下是铺着的厚厚的,叫不出名字的柔软地毯。
摆着精致华贵,造型优美的茶桌矮凳。
床边是一架富丽奢侈的雕花梳妆镜。
对面是古朴雅致的檀木衣裳架子。
还有那一扇,微微半敞着的雕花窗。
再往前,就是芸娘的,此时还垂着纱帐的雕花大床。
刚才在门外偷听,可是知道,这房间里还有个大男人。
这目光从下往上看了一圈,哪还有什么男子?
这屋内的一切,都昭示着。
芸娘慵懒地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梳洗打扮,你这不开眼的死丫头就拉砸门了。
嘶……
哪里不对。
夜小四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时候,芸娘一直站在门口,没动。
一双凌厉的凤眸安静地观察着夜小四。
夜小四站在房间内,感觉到身后芸娘的目光就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伺机而上。
现在,如果不赶紧把芸娘的注意力挪开,那么她八成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夜小四攥了攥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转头便看到了芸娘的梳妆台上,正斜斜地歪着盖子的一盒子熏香。
心下打定了主意,镇定地走到了芸娘的床榻边,将一叠账本放在案边。
俯下身去,双手小心滴托起矮几上摆着的银色楼空小香炉,托在面前仔细低端详了半晌,一脸欣喜地笑道:
“正是这个了!”
惊喜地在芸娘探究的表情里,来到芸娘身边,指着香炉笑着说道:
“自门外我就闻到了一股特别醉人的香气。就一直在想着,到底是由哪几种香料配成。也便只有芸娘这样的调香高手,才能调出如此惊艳的香。这部,正想着呢,您就把门给打开了,差点儿啊,吓了我一跳呢。”
听到夜小四这么说,芸娘眯起眼睛,一时算不明白夜小四这顿操作是要干什么。
微微绷紧的面容松了一些,清淡地一笑,状似无意地问道:
“哦?这么说来,你这丫头也懂调香?不如说来听听。”
夜小四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庆幸。
她哪里会调什么香啊。
还不是当初任小二和左小三,天天搞了一堆香料在小木屋里搞的乌烟瘴气的。
倒是偶然说起了芸娘自己调的一款,她自己专属的香,叫做“冷梅”。
只不过夜小四别的没记住,倒是把这位香料的配法给记住了。
现在现学现卖。
夜小四低下头,闻着香炉里的香气,闭上眼睛,假装在思考,缓缓地说道:
“五两三钱沉香,一两梅枝香,三两凝香,一两檀香,一两麝香,七钱银额香,二钱零陵香,四钱芙梓香,再加少许龙脑香。将所有香料捣成碎末,放于坛中,置于梅花树下九日……”
“你这丫头懂的倒是不少。”
芸娘抬了抬手,开口打断了夜小四的卖弄。
抬手关上了门,缓缓走进了房中。
路过夜小四的面前,抓走了夜小四托在手里的音质小香炉,轻轻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
单手抚着那香炉楼空的花纹,神色温和地回忆说道:
“这款‘冷梅’我可是用很多年了。这味道,早就习惯了。只是我当年曾经养过一只猫儿,最是喜欢捣乱,尤其厌烦我这香的味道。你看……”
芸娘转过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夜小四面前,温柔地拉起夜小四的右手,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目光专注地看着夜小四的右手,捋开掌心,轻叹一声:
“哟,你这丫头,还是个断掌横纹。也是一只不好驯服的野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