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与那暗影墙角里的疯狂野兽,判若两人。
看到沧澜走进房间,也并不言语。
沧澜沉默着,在桌前提起茶壶斟了一盅热茶,递到了碧波面前。
碧波双手接过热茶,捧在手中,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
嗓音依旧是那么的嘶哑,带着痛苦,带着伤痕。
沧澜并不多话,只是伸手扯了一旁的一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碧波垂了垂眼眸,张了张口,那一口洁白的牙齿颤抖着,咬了咬,艰难地说道:
“我遇见她了。”
“他?”
沧澜皱起眉头,看着碧波询问。
“霏雪姑娘。”
沧澜的手一顿,赫然抬眼看着面前的碧波,一脸的错愕:
“怎么会……我已经很努力的拖住她了。”
碧波弯唇一笑,摇了摇头:
“她没有认出我。但……”
话未出口,脸上依然是一片伤痛的神情。
“唉……”
沧澜叹息一声,抬手抚上碧波的肩头,温声安慰道:
“你也不必忧心,这种苏禾酒的毒,我会想办法去西南五族那边帮你寻找解药。”
“没用的。”
碧波摇了摇头,绝望地看着沧澜,压着嗓子,低声嘶吼:
“没有解药。”
突然,碧波双目变得血红,双手死死搭上沧澜的肩膀,狠狠滴扣住他的肩头,嘶吼着:
“这是惩罚!是惩罚!”
“你冷静点!”
沧澜冷起脸,一声呵斥。
碧波突然仰起头,松开了手,大笑着说道:
“惩罚啊!我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国师,谁会知道,我还是一只行走在肮脏角落里的一只野兽啊!”
情绪的激动,让碧波那张阴柔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扭曲狰狞,看起来异常可怖。
沧澜侧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你还小,是那贼人误将你当作女娃,欲将你卖入中原。你也是在不明状况之下才饮了苏梨酒。这不是你的错。”
“沧澜,你不懂我的痛苦……”
碧波摇了摇头,缩进了被子里。
沧澜看着面前的碧波,叹息一声:
“过几日,我们,还是先离开京城吧。”
“离开?”
碧波看着沧澜,苦笑着问道:
“你可舍得离开?才刚刚认识这丫头,如果离开京城,那么你下一次还不何时能再回来。”
沧澜错愕地看着碧波,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你……?”
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定了定神,转而说道:
“你还不知我的心事?我岂会看上这样得风尘女子。即便要留一个在身边,也必定要一个可以与我并驾齐驱的。”
碧波喘了口气,颓然地靠在了床头,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点了点头:
“随你吧。”
……
一转眼,姻缘节便已经过去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三月初本就没什么好节日,再加上春困秋乏,倒是让人们都慵懒了下来。
就连这天气,也像翻了脸的恋人一样,开启了肃杀的倒春寒。
话说,碧波公子那一日解决完“三急”之后,便染了风寒。
又加之这一连数日的降温天气,引发了旧疾,缠绵病榻数日之后,不得已只能回了南地自己家里安心养病。
与此同时,沧澜在碧波病了的这些日子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如今也要收拾行装,回西北老家开启幸福生活了。
就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夜小四站在越国京城的东城门,欢送他们两个一个向南,一个向西北。
夜小四在京城,平日里的朋友几乎不多,这一回一起走了两个,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自闭状态。
就像一只招摇不羁的妖女,突然换下了自己那一身引蝶招蜂的大红色外衣,套上了朴实素净的寻常衣着。
隐入人群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就像一只灵巧多智的狐狸精,不再耍尽心机勾人心魄,而是安静地囤积食物准备宅窝。
低调起来就没有了她的形迹。
如此一来,夜小四身边的公子们,便仅剩下了凌霄一个人。
相比红衣公子碧波的开朗热情,沧澜公子的骄傲霸气。
凌霄更像是一只胆小的小兽,他不太会主动表现什么,而是喜欢躲在一旁慢慢观察。
将一颗柔软的心,保护在自己坚硬的盔甲之下。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也是个积极的小男孩。
为了得到师父的赞许而刻苦练功,为了得到家人的认可而倍加努力。
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优秀和聪颖。
却很少有人能看透,他内心的不安和自卑。
这一日清晨起来,便是一个微微阴沉的天气。
春季到来,京城的天色,亮的也早了起来。
倒春寒的日子,园子里的树木上还带着一层微霜,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股沁人心骨的瑟瑟冷意。
夜小四揉了揉鼻子,拢着自己单薄的外衣。
夹着一叠厚厚的账本,轻手轻脚地从小木屋里推开门。
这样的冷天气,醉红楼里的人们绝对不会早起。
再加上本来就没有早上班这个概念,天如果冷,那么人们就会更懒。
就像这清晨的园子,更是不见人影。
夜小四衣着整齐,仰着头,头上梳着规矩的发髻,插着一支银步摇。
今天是给芸娘报账的好日子。
其实,自从被芸娘委派了这个任务以来,夜小四就不可避免地在芸娘身边撞破一些不该撞破的场景,同时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芸娘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想来,心里应该会给夜小四记上一笔。
等到什么时候,触及到了芸娘的不爽极限,或者真的搞砸了醉红楼的什么事,一定会率先就被芸娘给咔嚓掉。
想到这里,迎着清晨初升的太阳,夜小四打了个冷战,夹紧了怀里的账本,赶紧快走几步。
夜小四怀里的这几叠账本,原本属于醉红楼的一级机密文件,外人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到的。
这东西一向都是被锁在芸娘卧房最内间,她自己的妆台底下。
如果不是经芸娘自己的首肯,鄙人根本连碰都碰不得。
可就是这样的机密东西,就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夜小四的手中。
别人都说,这是芸娘对她的赏识,是荣耀和权利的象征。
在不久的将来,没准会接替芸娘,荣升为醉红楼的下一任老板娘。
这是何等的殊荣?
但夜小四可不敢这么想。
她总觉得,芸娘这样做,分明是有其他的打算。
连日来翻看醉红楼的账本,每一日醉红楼这么大店面的日常开销账目,每一笔都记录得很清楚。
有来有去,记录详尽。
无论是日常的吃喝用度采买,还是寻常维修养护,哪怕是后院婆子们的一针一线,事无巨细都会一一记录在案。
但夜小四查看过上一年的账目,甚至是大上年的账目。
经过对比,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前两年的账目清晰完备,出账入账年终岁尾的总结记录都可能对的上。
但是今年却不一样。
从今年年初开始,最红的账目上,每个月都会有一笔数额不小的钱,消失了。
没有去向。
只在那笔支出后面,写上了两个字“空项”。
嗯……
夜小四看着这两个字,沉思过很久。
也细细地记录了一下总体被“空项”的金额,竟然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难道说,芸娘在悄悄地转移醉红楼的资产?
为什么呢?
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已经是京城非常有钱的富婆了,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想到这里,夜小四总是会下意识地联想到,每个月的月初,都会固定出现在醉红楼几天的黑衣老犊子。
能够知道的是,老犊子怕是跟芸娘交情不浅。
不然芸娘也不会卖他面子。
再加上,黑衣老犊子每一次来都会偶尔翻一番汐汐姑娘的牌子,每月也只有一次。
这些都记录在醉红楼的“采花帐”上,很容易就能查到。
这样有规律的动作,像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而这个汐汐姑娘……
她绝对有问题。
凭女人的直觉,汐汐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青楼头牌姑娘。
她能挂着黑衣老犊子的关系,就证明,她有可能也是应璇门的人。
醉红楼,芸娘,汐汐,黑衣老犊子,应璇门……
青楼之地鱼龙混杂,一也常常都是一个地区的秘密情报集散地。
人多,而且密集,并且比较杂,各路消息都会在这里被收集被整合被传播出去。
其实这个醉红楼,本质上也是这样的。
醉红楼在江湖情报上,也一定是一个各路消息集散的秘密据点。
想到这里,夜小四脚步一顿。
霍然抬头,一声轻笑。
芸娘管理着的,怕不是什么醉红楼,而是“应璇门越国京城分部”。
夜小四舒了口气,扶了扶额。
希望如此。
这个汐汐,本来就对夜小四有敌意。
更何况,正月十五的演出,夜小四一手策划挤掉了五个头牌的花魁位置。
想来汐汐对她的怨气一定不小。
想起这个。
夜小四不禁打了个冷战,汐汐不会真的找借口杀人灭口吧?
这样想着,便一路绕过了醉红楼后花园的游廊,转眼便来到了醉红楼的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