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沧澜依旧是靠在柱子边,仰着头,迎着那灿烂的夕阳。
夜小四隐越觉得,沧澜这句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可是仔细想来,又想不明白。
看着那整个人都浸泡进夕阳之中蓝衣沧澜,他眯着眼睛,似乎感受不到夜小四看着他的目光。
单手提起怀中的精巧小的橘瓣壶,迎着金灿灿的夕阳,仰起头,潇洒肆意地往自己嘴里倒茶。
那一股被镀上夕阳金光的茶水,自细长的壶嘴中倾泻而出,如一道澄澈的清泉飞虹。
夜小四心下一动,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哪个时候也有这样的提着茶壶肆意饮茶的场景,可是,终究是记不起来那是哪年月的事了。
原本应该是潇洒肆意的豪侠风姿,但眼前的沧澜,却是一股浓浓的寂寞。
“你,很爱喝茶?”
夜小四想起来,她第一次遇见沧澜的时候,他也是请自己喝了一壶茶。
很浓的茶。
很苦。
叫不出名字来的茶。
沧澜公子侧过头来,看到了正在看着他的夜小四,瞬间板起一张脸,正色说道:
“吾腰细,需大补,需六味地黄,壮我军魂。”
夜小四听他说完,一阵恶寒。
完了吧,跟聪明人就是不能耍小聪明,不然会被人家举一反三地羞辱。
缓了缓神,夜小四给自己补了补底气,抬头看着沧澜,霸气地怼了回去:
“哦,是吗?不过,我瞧着少侠这补的还不彻底。腰还是很细。”
沧澜公子将茶壶抱在怀中,抚着壶盖子,微笑,并不答话。
只是夜小四一直忙着应付沧澜,却忘了,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一言不发的碧波。
碧波,早就在听了沧澜吟出的那句诗之后,就已经默默地收了笑容,慢慢地沉起了脸。
不多时,便霍然起身,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我需要出去一下。”
说完,根本不等夜小四和沧澜说什么,便抬腿向着亭子外面走去,行色匆匆的样子。
夜小四差异地看着碧波离去的背影,转过头来,询问沧澜:
“这,这人怎么了啊?怎么说走就走的?”
沧澜神色平静,似乎是司空见惯了一般起了身。
来到碧波之前的座位上,放茶壶放好,垂眸:
“人有三急,自然要随他去。”
沧澜坐下来,很自然地目光便放在了棋盘上。
眼前的这个棋局,到时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捏着棋子,凝神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思索着如何落子。
但是,这个棋局,他越看越觉得不对。
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夜小四这个疯子,她应该就根本不会下棋。
仔细看她的每一步,落子毫无章法可言,也绝不主动布局。
似乎是她坐在这棋盘前面,为的根本就不是赢,而是拖着对手,不让对手赢。
她自己的所有阵局全都可以舍弃,借此来堵住对方的每一条活路。
而且,无论是对手多么古怪刁钻深藏不现的暗地陷阱格局,在夜小四的眼前,全都暴露无遗,而且,还被她恰到好处地堵住了生门。
沧澜暗自心惊,抬头看着夜小四,心里一阵叹息。
所谓,灵巧处隐藏心机,嬉笑里暗含杀意。
便是如此。
古语云:
“妾本风尘,何谈情真。”
幸亏这女子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青楼艳妓。
若是如此灵狐一般诡谲狡猾的精明女子,踏入这纷乱尘世,这阔大江湖。
那么,她这一双纤纤玉手,将会于这万丈红尘之下,掀起怎样的涛天巨浪?
这尘世之中,可还能有幸免者?
二人只顾下棋,许久都没多话。
夜小四悠悠地叹了口气,沧澜也适时清了清嗓子:
“我瞧着霏雪姑娘牙尖嘴利,想不到这手也快的很。我刚辟出一条生路,马上就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夜小四轻轻一笑,连忙接过话茬,笑着调侃沧澜:
“沧澜公子手指灵活,想不到腰也够细。你看,我这刚堵了的生路,马上,又钻出来了。”
苍蓝看着面前洒满夕阳的棋局,抿唇一笑,稳稳接住夜小四的调侃:
“姑娘的腰也很细何必只说我?”
夜小四笑这,一脸认真滴解释道:
“你不懂,女子腰细乃是一种诱惑。可是,少侠你腰细,可甚是不举啊,此情此景不容乐观。茶不能断。”
沧澜清爽一下笑,捏着棋子,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缓缓说道:
“别人不知,到自己倒尚有几分自信。覆雨翻云腾挪转换,几度云端几度黄泉。”
夜小四听着,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沉思着问道:
“公子,我倒是有一事不明,可否为我解答一下?”
沧澜看着夜小四,毫不设防地说到:
“哦,请讲?”
夜小四点了点头,凑近了沧澜的身前,缓缓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何碧波,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呀?”
这话一问出口,刚才还气势满满的沧澜,瞬间愣住了,一脸的嫌弃:
“并不是。”
说着,沧澜甩了甩衣袖,淡定地告诫夜小四:
“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夜小四听完,捂嘴轻笑,摆了摆手:
“哎呀,好啦好啦,我也不是非要追究个什么,你瞧瞧你。今日夕阳当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要再狡辩了好吗?人家又没有嫌弃你。更何况,我又不馋和你们的事。”
这番话说完,沧澜倒也不十分生气,只是向着夜小四一抱拳:
“姑娘这么说,到多谢姑娘了。”
说完,二人便不再闲扯,只关注着眼前的棋局。
直到夜色渐浓,夜小四方才告辞沧澜回醉红楼。
……
烟柳巷外,再向东走上不远,便到了茗川岸边。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四下月色幽静。
清冷的晚风吹拂着岸边柳树的细长枝条,飘摇游荡,像极了岸边水鬼,那一只只招魂夺魄的手。
茗川岸边,月色之下正站着一个一身浅色衣裙的女子。
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柳条。
此时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仰起脸,笑盈盈地拈着柳条,随着晚风,笑声被传出了很远很远。
不多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姿矫健的男子。
男子一身的黑衣,明明是路过,却被这女子伸手扯住了衣襟。
月光之下,男子回过头来。
眉目寻常,这张面孔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子。
自己的衣襟被拉住,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面前娇笑的女子,面上虽有惊讶的神色,但也是一闪而过。
满面娇羞的笑意,女子上前贴近男子,抬手抚上他的胸口。
月光之下,抬头,对着面前的男子低声细语。
面对女子的主动投怀送抱,男子将女子放在他胸前的手紧紧攥住,目光幽沉地盯着女子,低下头来,在女子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在女子眼中,此时乃花前月下,她与男子你侬我侬。
在男子面前,此时值风花雪月,他与女子携手与共。
牵起她柔软光滑的手掌,男子站在女子面前,猛地低下头,深情款款地闭上眼睛,如同闻着一朵鲜花一般轻嗅女子的芳香手尖。
轻佻放浪地一笑,女子娇羞地抽回自己的手,双臂一展,便环上了她面前男子的双肩,轻轻地踮起了脚尖。
男子伸手环上女子的细腰,一路向上,扶着女子的后背。
手法异常的娴熟,就像一个专业的琴师,在抚摸自己手中的古琴。
女子仰头一声轻笑,就着男子怀抱,一个转身。
将自己整个身子窦塞进了男子的怀中。
扬起精致小巧的下巴,抬眼,看着男子的面容。
男子顺势低下头,一双乌黑柔亮的双瞳,目光沉沉地看进那女子一双如水的清眸。
抿起刀锋一般的唇,男子一笑,弯腰抬手,便将怀中的女子打横抱起,快步走进了不远处那个幽深黑暗的巷子。
茗川岸边,柳条翻飞,清幽的月光照亮着河边的一切。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天边明亮的圆月,将它清澈的月光撒下地面。
同时,也将那巷子里相拥而立的两个身影,投影在另一边的墙上。
那是一棵挺拔高耸的巍峨树木,任由着寒风侵袭,自岿然不动。
不多时,这棵树的身旁缓缓攀升起一株柔软的藤蔓。
藤蔓扭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身,伸展着缀满环佩首饰一般的枝叶,环绕着那棵巨树,迎风而舞。
藤蔓在这一刻就像寻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支撑,放肆地绕着树木粗壮的身躯一路环绕向上,与那棵树木,两两相缠,逐渐柔和为了一体。
一阵夜风吹来,带来一丝丝细碎的声响,像女子的低语,也像风吹叶片的轻响。
一瞬间,墙上的画面突然有了变化。
环绕着巨树的藤蔓在一瞬间似乎被人折断,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柔软的身躯脱离了树干,绵软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在月影之中,逐渐便化为了一只受了伤的羔羊。
虚弱地伏在地上,无力地抬着头,凄凄婉婉地哀求着,舔舐着自己那无能为力的伤口。
与此同时,那一刻原本挺拔高耸的树木,树身一动,转而化为了一头凶狠异常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