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我与姑娘还是同乡。”陶信抚掌而笑:“看来我与姑娘当真有缘。”
言兮指尖在杯口轻轻摩挲,垂眸道:“许久未回故乡,不知而今那里如何了?先生还从汉关-潼城一带走吗?”
“汉关至潼城一带地势险要,大队人马和货物不好走,二十年前我就换道从雁门关一带入中原了。不过前几年,又从那里走了一遭,城墙和房舍俱已休整过,街道拓宽了,人也更多了,只是不见旧时痕迹。”陶信说着便唏嘘起来。
言兮听罢,默不作声。
须臾后,陶信忽拍了拍手,侍童从一旁的雅室中捧出一叠精致鲜妍的毛毯,至言兮面前。
“这羊毛毯是将那未足月的羊羔腹部最柔和的一撮胎毛,用马奶泡过,拈成细丝,以金线织成的,天凉时铺在床上,人躺上去,不一时就热起来,好过盖多少层暖被。体寒之人,用这样的东西在合适不过了。”
言兮伸手抚过这羊毛毯,确实温软细腻,触手生温,金线所绣图案精致细巧,不逊于宫廷之物。
“这样一张毯子,不知要废多少羊羔。”她微微笑道:“我们大梁境内却哪里寻这么多的羊羔子来?”
“姑娘说得不错,其实此物出于燕然。”陶信轻抚下颌胡须,“可在他们那里,基本也只贵族才用得起。”
言兮有了点兴趣,道:“你还跟燕然人做生意?”
“在下是个商人,自然是利字当头。无论大梁还是燕然,只要有生意做,那都是在下的的衣食父母。”陶信忽而压低声音:“实不相瞒,二十年前,在下还偷偷将燕然的马贩到边境,又把梁国的粮食运到草原上去。”
二十年前?
言兮颇觉诧异——可是梁国交战,兵戈最盛之时,他尚敢在两过边境游走做买卖,也真是不怕死的。
她默了一会,微笑道:“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这也是无奈之举,乱世之时,物价飞涨。当年若不如此,如何赚得这发家的本钱?”
陶信摇头叹道:“为商多年,什么马贼流寇、危险屈辱不曾经过,而今也就在人前,做出个体面来。”
他叹了一回,又立时收住情绪,复又笑道:“姑娘生长在太师府中,最不少见奇珍异宝,在下也不敢以俗物低了姑娘眼界。”指着那羊毛毯道:“此物不算稀罕,可想姑娘应当能用得上,略作表礼,还望姑娘勿见嫌。”
言兮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况今日先生已帮我一个大忙,怎敢还向先生索取。”
陶信道:“今日难得与姑娘一见如故,又言谈尽兴。在下只是想交姑娘一个朋友,并无他意。”
言兮微笑道:“既为交友,见礼便俗了。”
陶信怔了会,继而摇头笑道:“是我想得浅了。”
“先生若果然有心。”言兮抿了抿唇,道:“他日若还途经潼城,便为我带一抔故土吧。
陶信点了点头:“姑娘所嘱,在下必定铭记履行。”
该说的都说尽了,已无他言,言兮起身告辞,陶信送出醉仙楼方回。
言兮独身过完长安街,信步入一小巷中,拐过几个巷口,隐觉得有些熟悉,才恍然察觉这是通往仲陵的住处。
她循着印象,至了一所庭院,叩问房主:“请问杨仲陵指挥使是否住在这。”
房主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待人一团和气,乍然见一姑娘独身来访,有些诧异,登时又心领神会地点头:“没错,没错,他就住这。”
言兮顺着房主所指,见仲陵住的房间房门紧闭,问道:“他不在家么?”
“杨将军现在忙得不得了,每日早出晚归,经常我睡下了他没回来,早上我醒来他就走了,连个照面都打不着,有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老头笑呵呵地道:“姑娘找他,是有什么要事吗?”
言兮微一摇头:“没什么事,就是今日走到这附近,就顺便来看看他。”
房主若有所悟地“哦”了声,开始絮絮叨叨:“自从这杨小将军被皇上升了官,找他的人多得不得了,可十之八九都扑了空,这些日子算是消停下来。老朽也是沾了杨小将军的光,什么样的达官贵人都见过,一个个和我说话都客气着,要我帮忙留信传话。”
言兮问道:“老伯还记得来的都是什么人吗?”
“嗳,大多是媒婆,都是来说亲的。为此,杨小将军经常就宿在军营里,不敢回来。”
言兮低眉想了想,抿嘴一笑,又问:“没有姑娘来找他吗?”
“也有,不过只在门外走过场,往里探头瞧瞧,不敢进来。”房主双手撑在拐杖上,眯眼细想了会,“前年倒是有一个官家小姐,经常来,就是脾气太烈了,一时没见到杨小将军,就喊打喊杀,我见了都怕。”
房主望向言兮,呵呵笑道:“但是像姑娘这等模样和气度的,却不曾有。姑娘与杨小将军是旧交吧?”
言兮点了点头。
房主又道:“这天也不早了,说不定过一会杨小将军就回来了。姑娘你要是有耐性,就去等一等,去隔壁房间坐一坐,剩下这几间房杨小将军都租下来了,没其他人。”
言兮点头称谢,房主也不多言,忙自己的去了。
古宅幽深,庭院空阔,廊庑下再了几株杏树,此时杏花应时而开,雪白的花瓣映着午后的日光,灿灿的一片。
言兮立在廊下看了半晌,回身又瞧了瞧身后紧闭的房门,伸手试着推了推。“咯吱”一声,不想房门就开了。
根本就没上锁,言兮摇头自嘲——这么明显自己竟没发现。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览无余,除了墙上挂的宝剑,怕也没什么值钱的,所以他才出门连锁都懒得上吧。
言兮如此想着,又仔细打量四周:床褥未叠,几件衣裳丢在床头处,书桌上还摊着看了一半的兵书,稿纸凌乱地铺在桌面上,砚台上的墨水已凝固,狼毫未洗便搁在笔山上,周边墨黑点点。
除此之外,大体还能算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