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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静了一下情绪，觉出哪里不对劲了，望了望那条两岸杂草的小路，路上阒无一人。
女孩子天生胆小，何况身处黑夜中的荒林野外。我应该回去的，但我是否还能忍住？可她若是不敢回来，岂非要露宿野外？
我正胡思乱想，不远处响起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原是代课老师杨伟华，她后面坐着一个人，正是李成洁。杨老师平日里很严厉，我们都有些怕她，我赶忙立正打了声招呼。
“陈同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
“我……我肚子不舒服，蹲厕所了。”我生恐杨老师看出什么，只得撒了谎。人到紧急关头，脑筋就特别灵活，只是仓促之间我编的瞎话不够文雅。
“我去了一趟镇上的书店，快回宿舍吧，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呢。女孩子家家的，黑灯瞎火一个人在野地里，不害怕吗？”杨老师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对李成洁说的，李成洁没回答。这一刻，我竟是不敢接触她的目光。
杨老师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我吁了口气，连空气都似乎轻松自由了许多。我呼吸着夜的气息，迈着欢快的步子，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失落感。
赶到宿舍时，才十点半。舍友们大多还没睡，有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的，有坐在床边照镜子的，也有扒光了衣服正准备进被窝的。
“陈耿，怎么才回来呀，打家劫舍了？”小磊从床上抬起头问。
“咸吃萝卜淡操心，睡你的觉吧！”我走到墙角拎起洗脚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第二天早自习，我走进教室时，李成洁正在看书。我坐在她身边，忽然有些紧张。自我进教室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了头看书，那一眼里看不出半点温度。我偷偷瞥了一眼，只见她温习的是语文课程，正翻到节选自老舍大师的名著《骆驼祥子》里面的那篇《在烈日和暴雨下》。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很不安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喧哗，更有几个男同学调皮胡闹。我趁着乱糟糟的气氛，鼓足勇气对李成洁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愿搭理，毫无反应。
我正手足无措，她抬头冲我甜甜一笑，说了一句让我感慨万千的话：“陈耿，你是个正人君子。”
我不知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挖苦我。不过，隔阂在我俩之间的坚冰似乎开始融化。我想加快这层坚冰的融化，说：“君子有什么好，我想做坏人。”
“为什么？”
“你们女人不就是喜欢坏男人吗？”我说，“我要变坏，我要变成超级大坏蛋！这个时代已经容不得老实人活在世上，女人……”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就喜欢老实人。”李成洁轻声笑，“你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这是个再容易不过的问题，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在这时，杨伟华老师走了进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也算给我解了围，我暗暗吁了口气。
学校春季运动会如期举行了，开幕式上李成洁表演的舞蹈节目好评如潮。她在舞台上像是一只欢快的燕子，举手投足间展现着飞扬的青春。
运动会过后的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她，心里还真有点挂念。一天午饭时间，我见小磊提着暖水瓶往食堂外走去，便上前拽住了他，“你知道……李成洁这几天为什么没来上学吗？”
小磊算是个万事通，不管老师的还是同学的小道消息，他知道的总比别人多。他歪着头打量我，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你想她了？”
“瞎说！”我说，“你这是诽谤，这是造谣……”
“陈耿，”小磊打断我的话，“李成洁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同桌就好比夫妻。嘻嘻，她喜欢你哩，你交了桃花运了。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胡说！”我生气了，“话不可乱讲，你知道你说这些话造成的影响会有多恶劣吗？”
“少来！”小磊轻声说，“我可听说了，你和李成洁上过床，哦……应该在草垛里。”
“放屁！你听谁说的？”我心头一震。
“反正有人看见了，我不能出卖他。”小磊叽叽笑着，笑声尖锐刺耳。
“都是放屁！”我怒火上冲，“我要宰了他！”
“你俩真有戏？”小磊一脸惊讶，“什么感觉，爽吗？”
“爽你妈的！”我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拳。
小磊一个趔趄，撞在门上。他放下暖水瓶，大叫一声，纵身扑了过来。霎时间，我俩拳来腿往，打得难解难分。一旁的小燕急忙上前劝阻：“都是自己人，何必呢！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嗳，陈耿，你赶紧住脚，住脚！”
正在这时，李成洁背着书包走了进来。她看了我俩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开了。
我趁小磊一愣神的空当，上前推了他一把，骂道：“你神经病啊！”小磊很快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他的叫喊：“喂，你先动的手！”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我刚离开座位，身旁的李成洁便在整理书本，一本本地放进书包。我愣了：“你干吗？”她转头看着我：“你能坐下来听我说吗？”
“快点，我还要去茅房呢。”我坐回凳子。
“我要走了。”她轻声说。
我心里像是有鬼似的，不敢接触她这幽怨又难舍的目光，低头注视黑漆的桌面。
她自语似的说：“我爸在县城找了一所中学，是咱县的第一实验初中。那里教学质量好，升学率也高，所以……我要离开了。”
“是么。”我脑里很乱，也有些语无伦次，“你——实验学校肯定是最棒的，师资力量雄厚，技术先进，经验老道，是一家大型的——你就这么在意应试教育吗？”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呀？”李成洁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笑意。
“没有。”我慌乱地说，“我——实验初中的确很不错，进了那里也就等于一只脚进了大学的门槛——你爸也是对你好，你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厚爱与期望啊！”
“嗯。”李成洁稍稍一顿，“今天课外活动时，你能去镇上的车站送我吗？”
“我一定去。”我用力笑着，“我，我祝你学业有成，早日迈进清华园。”
“清华园？切。”小燕一头插过来，“成洁的爸爸想让她出国留学呢，考个博士帽回来。”
“博士帽？”我一怔。
“哦，博士后。”小燕撅起嘴，“博士帽也对嘛，博士后戴的帽子呀。如果没有博士帽，别说博士后了，连博士都不会有，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