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伯山甚至没有祈求活命的机会,窦士城救了慕皇后之后,命人用铁链将司徒伯山的锁骨穿了押在牢笼里。
他本来是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司徒伯山送到东郡沈落手里。
可他派去的队伍还没有成行,就传出沈落带领云清寨大军再次围攻东都城的消息。
窦士城本意是想将司徒伯山送去,沈落接受了皇泰帝刘侗的招安被封为太尉,沈落若是得了司徒伯山必然欣喜。
可如今沈落围攻东都,显然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他索性让人铸一座高台,在高台上将司徒伯山剜心祭天。
窦士城虽然已经称夏王,定都,置百官,但他毕竟是绿林道出身,而沈落现在为绿林道总盟主,而且实力最强,窦士城不得不有所顾忌。
送了司徒伯山去,沈落有了向东都皇泰帝邀功的本钱。
而这样一来,窦士城也就不必再担心沈落觊觎他的河北之地。
方见山在黎阳领兵十万,时刻都有可能危及他的领地。
景守信还没回撤,窦士城可没兴趣也没有能力再去撩拨沈落。
可惜的是,沈落亲率二十万大军击败司徒伯山之后,便向东都皇泰帝刘侗邀功请赏。
司徒伯山被击溃,沈落功不可没,刘侗自然是极乐意给他些赏赐的。
可惜……东都却并不是他这个皇帝做主,做主的是大丞相左升泰。
让左升泰给沈落好处,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和沈落之间打了这么久,胜少负多,可以说沈落一直就在压着他打,东都兵马只能龟缩在城内。
云清寨的大军想围东都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因为东都城墙太过高大坚固,沈落虽然兵力强盛却也不能轻易攻克。
这两年间,沈落损失的兵力就有数万。
若是再往前推,沈落自一开始在东都城下损失的人马,加起来超过三十万。
左升泰仗着东都城防坚固,虽然不可取胜却也自保无忧。
沈落击溃了司徒伯山,他自然是不会觉悟到这是为大周朝廷服务理所应当的事,向皇泰帝刘侗索要好处自然也不会觉着不好意思。
他若是不好意思,也是不好意思要的太少。
刘侗愿意犒劳他,奈何东都却不是他说了算的。
而就在沈落派人送到东都的请功奏折才送到刘侗手里不久,发生的一件大事让沈落暴怒。
以至于他不顾众将的反对,带着才刚刚经历过连番恶战的疲惫之师立刻开拔围攻东都。
也正因为这件事,刘家的天下也算走到了尽头。
大周兴业皇帝刘武二月初二在江都被司徒伯山缢死,三月初,沈原在大业称帝,废掉他拥立的义宁帝刘竞,建国大唐,建元武德。
四月初,年仅十五岁的义宁帝刘竞在大业病死,至于得了什么病却不得而知。
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其中藏着什么龌龊事,只是这种事在乱世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死个把已经没有了用处的人而已,哪怕他是个皇帝。
这消息传到东都,皇泰帝刘侗自然悲伤。抛开他和刘竞之间的兄弟情分不说,两兄弟之间近乎相同的处境也让他觉得悲凉伤心。
都是被人控制的傀儡,年纪相差不多,一样的聪慧老成,一样的命运不济。
东都本来有几个拥戴他的老臣,可左升泰去年时候一口气将元文都,卢楚等人全都杀了。
叛军攻入东都宫城里,负责守护宫城的禁军将军段达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将宫门打开,躲在皇宫里的元文都和卢楚等人被叛军揪出去,就在宫门外砍了脑袋,而且被诛杀了九族,牵连数百人。
此次之后,东都再无一人站在皇泰帝刘侗身边。
相比于江都的秀美清丽,东都洛阳多了份雍容和肃穆。
只是连年战乱,东都几乎每年都会被人围攻一次,甚至几次,城中的百姓和守军哪里还有心情欣赏六月里的初夏风景。
东都皇宫里也有一大片莲池,比起魏州太守府里的那片小池子也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池中的莲花种类繁多,也不知道比魏州小池子里略显孤零的几朵要美上多少倍。
可刘侗却没心思去看莲花,甚至连上朝的心思都没有。
对于他来说,身为一位皇帝上朝却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事。
朝权都在左升泰手里,那个带刀上殿的无耻之徒哪里尊他是皇帝,分明将他视为一个俘虏。
刘侗坐在莲池边的石亭里,看着荷秦下几条锦鲤逍遥畅快的游来游去,心里不由得生出无限羡慕来。
看着那些锦鲤他自嘲一笑喃喃道:“朕乃是大周之主,可却比不得这池中锦鲤快活自在。”
他样子清秀,倒影在水中的模样却幽怨悲凉。
他才十五岁年纪,倒影在水中的模样却老迈沧桑。
已经到了傍晚,内侍总管高德禄看了一眼石亭中石桌上放着的饭菜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黄昏,陛下一口饭都没有吃过,饭菜已经换了三次,可皇帝陛下却连筷子都没有碰一下。
他看着坐在池边垂首出神的皇帝背影,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将石桌上的饭菜收走。
“取一些清淡可口的点心过来,陛下胃口不好,太过油腻的东西肯定不喜,另外记得带一壶果子酒。”
两个嘴巴上才刚刚钻出绒毛却也只能钻出这些许绒毛的小内侍连忙应了一声,将石桌上的饭菜收走。
高德禄缓步走到刘侗身边,躬着身子低声道:“陛下……忧国忧民也不是急在这一时,若是陛下饿坏了身子,大周可怎么办?”
“忧国忧民?”
刘侗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高德禄自嘲笑道:“哪里还轮得到朕来忧国忧民,有大丞相在,朕不知道有多轻松快活,朕只是觉着天气燥热,没食欲。”
“无论陛下想什么,都得先吃饱了肚子才行。”
高德禄压低声音道:“陛下健康,就一切都有希望。”
刘侗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高德禄,你说的不错,朕无论有什么样的理想抱负,要想实现最先保证的事就是必须先活着,想活着就要吃饭喝水。”
“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想该做什么,才有力气去将想法变成行动。”
“可你知道朕为什么吃下不下东西么?”
他不等高德禄回答,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朕吃不下东西,是因为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饭……”
“因为朕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因为朕现在……无事可做。”
高德禄心里一酸,说了一句有些犯忌讳的话。
“活着,就是最大的事。”
他看着刘侗心疼的说道:“这便是最大的想法,这便是吃饭的最大的理由。”
刘侗又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道:“高德禄,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好……朕就当是为了你吃饭也好,找些清淡的东西来吃。”
“喏!”
高德禄笑着应了一声道:“奴婢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正说着,忽然有个内侍小跑着过来垂首道:“陛下,兵部尚段达求见。”
“他来做什么?”
刘侗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高德禄,让取点心的人快点,朕先吃些东西再说,等一会儿见了段达,只怕朕又吃不下东西了。”
“比起左升泰来,他更让朕看着恶心。”
“陛下,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
高德禄吓得脸色一白紧张道:“就算是和奴婢也不要说。”
“你会出卖朕?”
刘侗有些恼火的问道。
“奴婢自然不会,奴婢自十三岁入宫,那个时候还是高祖在位呢,奴婢在宫里也已经超过二十年了,谁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奴婢也不会。”
“可是陛下,奴婢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不代表奴婢不会泄密。”
“如果奴婢喝醉了,如果奴婢说梦话,这些事奴婢都没有办法控制,奴婢可以戒酒,但总不能不睡觉。”
“朕明白了!”
刘侗战起来拍了拍高德禄的肩膀说道:“朕知道你的忠心,朕大周的江山社稷,总还有对朕刘家忠心耿耿的人,这就还有希望。”
他摆了摆手道:“去,让段达来,朕边吃边问他又想做什么。”
他笑了笑道:“看着恶心至极的东西吃饭,这也是一种锻炼。”
当段达将今日进宫的来意说明白的时候,刘侗忽然发现原来看着一个极恶心人的东西吃东西真的很难做到。
才吃了两口的点心就被他随手掷在段达脸上,嘴里嚼了一半的东西混着唾液也被他啐在段达身上。
“段达!”
刘侗猛的站起来,本想一脚踹瘪了段达那张可恶的嘴脸,可看到高德禄对自己不露声色的摇了摇头,他又强忍着怒火在椅子上坐下来。
“段达,你也是深受先帝皇恩的人,你能做到今日的位置,都是朕刘家给你的。”
“现在你居然来跟朕说这种话,你就不怕心里有愧晚上睡不着觉?!”
段达默默的将脸上的点心渣滓擦掉,抬起头看着刘侗脸色平静道:“臣深受先帝皇恩,也深受陛下信任,今日这话说出来臣想必也别想以后再睡安稳,可相比于怕睡不着觉来说,臣……更怕死。”
他使劲磕了一个头,以头触地道:“臣不是忠臣,甚至臣不算个好人。”
“你根本不算个人!”
刘侗怒问:“你倒是告诉朕,左升泰许了你什么好处!”
“国公,太尉。”
段达如实道:“大丞相说,如果臣说服了陛下,那么便封臣为保国公,太尉。”
“左升泰倒是真看得起你!”
“臣也觉着,大丞相对臣很好。”
“段达!你做出如此忤逆之事,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刘侗暴怒骂道:“你今日逼朕,青天在上都看在眼里,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难道就不怕天降神罚劈死你?”
“朕不能收拾你,难道天也不能收拾你么!”
“陛下错了”
段达依然表情平淡,语气也平淡之极的说道:“若是陛下都不能收拾臣,天又拿什么收拾臣?”
“难道陛下真的以为,雷电是惩罚世间罪恶小人的神罚?”
“若真是那样,最起码这世间所有世家出身的人都被神罚劈死了。”
“所以,天不可怕,皇权才可怕。”
可陛下虽然是皇,却没有权,所以陛下也不可怕。”
“那么臣自然不用担心什么,臣怕的是不能说服陛下,那样,大丞相发怒的话,才真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