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含云、含翠被关在不知何处的庄子里,又偏偏知道与家人只有一墙之隔。
冼三娘天天派人来灌补血汤,命令二人跪着写供状,一言不合荆条招呼。写得好,家人平安顺遂;写得不如人意,自有办法让她俩生不如死。
鸣珮小姐人美心善,让四个贴身丫鬟都读书识字,能写好供状都是拜小姐所赐。
直到此刻,含云、含翠身心俱败,才想起小姐的好,才想到假若当初将实情告诉小姐,再向鲤城求援,说不定另有道路可走。
现今,除了提心吊胆写供状、做证人,其它出路已经封死。
渣女“二含”,肠子悔青。
人证有了,物证难度相当大。
说鸣珮夫人被下药了,下的弱母草粉;生产之后,又下了让人嗜睡的药粉?
而,这些药何处所出,谁人所制?如何证明是牧裕县主所授?
又,说江继仪和县主早已勾搭成奸,人证、物证何在?
最后,即使人证、物证俱备,也未必能将江继仪和牧裕县主绳之以法。
因为,他们的背后是权柄熏天的太尉朱有。
朱有,前朝桓帝太傅,悯帝时期的太尉;伪朝时坚决不出仕,声望日隆。
四年前葛衣军攻入京城,朱有亲自指挥下属打开城门,将葛衣军“请”进来;又亲自带路攻进皇宫,逼迫伪帝自杀。
等元淯帝顺利登基,朱有的功劳排在前列,于是被元淯帝钦点,再次担任太尉,从此天下独步。
想惩罚江继仪和牧裕县主,谈何容易?
得先把太尉扳倒,让江继仪和县主两个恶人无所依傍。
而扳倒两朝元老朱太尉,似乎比登天还难。
太尉朱有,正在书房里训斥女婿、三公尚书江继仪。
他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像一头困在槛笼中的狮子。
“吴家半月前动身进京了,还带着那小贱 人,你居然说不知道!”
“岳父大人,小婿与吴家来往淡薄,他们进京未必会告诉小婿。不过吴家在京中再无他人,他们应该又是前来探望小婿......”
“蠢!”太尉将案桌上一摞书打落地上,“半月时间,早已到达京城,怎不见来探望你!况且,吴家之前已经到笊篱城,在公堂上认了那贱人,肯定得知内情,还会心平气和探望你?做梦!你就等着怎么个死法吧!”
这事哪儿跟哪儿?如何就“怎么个死法”了?江继仪心里不服,又不敢出言辩解。
吴家在京城毫无人脉,除了来找他,还能做什么?
朱有回转身,见女婿垂头丧气的样子,一拂袖子:“吴家在鲤城日渐独大,除了致力经商,还渗透到军中,吴老三更是做到平涛军将军。”
“那也是得我们间接照拂。”江继仪低声说。
吴家富贵并起,是在牧裕县主进门之后。
虽说是继室,但吴老夫人每次进京,县主必躬身探望。
有此关系,吴家才在鲤城风生水起。
“你懂什么!现今圣上受陈宝是诱导,越来越重视南方海疆,而吴汇霖管辖的平涛军,军力在南疆数一数二,倘若哪天他被征召入朝,趁机找你算账,我也难维护你!”
江继仪目瞪口呆。
“当初就该果断,及早将那贱人整掉!可惜绚儿几次三番提醒,你总当耳边风!”
这样的话,以前总觉得逆耳,现在听来却有七八分道理。
剩下两三分,江继仪用来为自己辩解:“都是那死鬼要挟小婿,说贱女若不好,字纸就会公之于众。小婿也是为岳父大人着想......”
太尉心中膈应,无言以对,颓然坐回藤圈椅,挥挥手让他出去。
见女婿走到门边,才想起提醒一句:“那几个知道内情的丫鬟嬷嬷......”
江继仪回转身:“小婿已经派人去找了。”
“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这回千万不能心软。”
“小婿懂得。”
守门的小厮抽起门槛,挂有江府标识的马车直接驶进大侧门。
江继仪在大院里下了车,只觉满身疲惫,也不去内院,转身折进书房。
在书桌后坐下,叫来值院的丫鬟,问县主在做什么。
“县主在辅导少爷功课。”丫鬟恭恭敬敬行礼说。
挥手斥退丫鬟,江继仪瘫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富贵日隆,妻贤子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他嗅到了危险。
这危险来自岳丈。
岳丈朱有的秘密、野心,越来越暴躁的脾气,以及不可控制的未来......
江继仪忽然有点惦念十几年前,在鲤城的日子。
那些日子,被妻子崇拜,被长辈宠溺,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自由而舒适,温情而平和。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愿意选择待在鲤城,不北上考试,不进京任职。
但是,没有经历后来的一切,他还是不会甘心屈在鲤城,屈在边远之地,还是会进京寻找出人头地的际遇。
只是无人知道,背后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如今的江继仪想通想透,却已经不能回头。
往事不堪回首。
十二年前,初到京城,他一心挣前途,热衷参加各种聚会。
少年英俊,长年游学积累了渊博学识,又懂多国文字,他很快崭露头角。
而妻子鸣珮,出身商户,只略懂诗书,聚会上每每露丑,后来再不想陪他外出。
少了妻子陪伴,未免显得形单影只。
一次小酌后游园,不经意间迎上一双关切的凤眼。
江继仪沉溺在那眼眸中,无以自拔。
回过神来,他知道那是太尉家的县主。
新朝寥寥可数的顶流贵女,而才艺更是出类拔萃,圣上曾经赞“我朝才女一流”。
见他呆呆傻傻的模样,县主笑盈盈递上几首诗请他指点。
原来全是为他的诗写的和诗。
他承认,和诗水平更在他的原诗之上。
从此,情非得已地,江继仪沉溺在县主的才貌和深情里。
县主的情诗一首首送到手中,缱绻缠绵,直露张扬。
江继仪极力矜持,其实内心已节节败退。
直到那一天,将办公的宗卷带回府加班。
宗卷里飘落一张字纸,上面的文字似蝌蚪,似镰刀,时不时间杂竖条。
里面的内容让他大惊失色,连忙叫亲随传话到丽裳居——牧裕县主的成衣店。
亲随很快回来,说已经将话捎到。
谁知,等到再回书房,字纸不见了,急匆匆跑到内院问妻子,妻子说已经放入焚稿盆烧掉了。
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