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月之尾,南野隐和申屠劲风来到草庐告别,端木虎薇在草庐前的菜地撒种,听到他们是来告别,小白蛇从端木虎薇的怀中探出来,点头表示知道了,“一慈说,你们身在局中,万事小心。”
南野隐和申屠劲风离开祖谷,回途中经过奉天,整个城市满目疮痍,路遇被打散的守城兵士,询问后才知道东倭发兵了,由于事发突然,守城兵将虽拼死抵抗,却依然惨败,将领战死,士兵溃散,现下都是自主小股小股的在战斗,遇见了就聚到一起,没有领头人了。
看着之前路过时还无比繁荣的城市被战火践踏,百姓横尸街头,申屠劲风没办法做到就这样离开,南野隐也同样支持他的想法,他们决定留下来,聚拢被打散的士兵,共同抗敌。
申屠劲风拿出申屠家的令牌,言明身份,申屠家的赫赫战功无人不知,也都知道这位三世子带十万铁骑收复夷洲岛的事迹,因此都愿意跟着他战斗下去。
这些人缺衣少粮,武器也不足,甚至不少人都拿着农具同东倭兵搏斗,南野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有备而来,反观自己,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分别修书给谋远和风在野的百花杀,必须调兵调粮。
申屠劲风每天都在带人躲避着敌方的主力,迂回战斗,顺便寻找散落的小股将士们,同时带着百姓去相对安全些的地方,战斗很艰难,没有援军,申屠劲风在第十日时,心下明了,一时半会不会有援军了,东倭一定是在这条线上同时发动了进攻,只能等蓟都做出反应,可他太了解蓟都里的人了,就算皇上想要即刻发兵,都不见得能成,风在野的那两万人太少也太远,只能寄希望于谋远了。
南野隐一直同申屠劲风共同战斗在最前方,几人的战斗力给了大家很大的鼓舞,东倭人极度残忍,但凡经过之地,不管老幼妇孺皆丧命其手,惨绝人寰。
申屠劲风聚拢了不到两万人,可谓老弱残兵,他们家园被毁,至亲惨死,哪还有人在乎自己这条命,只要还有口气都要去战斗,宁愿一命换一命,多杀一个就是赚了,就这样他们坚持了又十天,就在南野隐接到谋远的飞鸽传书,说蓟都的援兵大概五日后就能到,申屠劲风把南野隐调离前线,维持后方。
谋远的消息中说,沿海城池也都遭遇了东倭的进攻,并一直在不断加派兵力,各地情况都不容乐观,而且皇上的情况很不好,经常失神恍惚,听到南野隐在奉天交战区又吐了血,晕了一整日才转醒,所以很多事情都运转的很慢,蓟都也乱做一团。
缺粮缺药,后方的南野隐每天也是焦头烂额,这个叫狼堡的小镇子,作为了后方据点,伤兵和百姓都送往这处。今日镇中一个婆婆前来,同南野隐讲他家里还有几石存粮,要拿给将士们,几名侍卫都被他派出去四处搜罗物资,因此南野隐叫了几名体力还算好的老汉,同他一起前去取粮。
南野隐来到这位婆婆的家里,见果真有三百斤左右的粮食,心里想着晚上要给那个也就三四岁的孤儿弄一碗稠一些的粥,可是没等他抬起粮袋,只觉得视线开始恍惚,天旋地转,听到后边有脚步声,但是再怎么努力睁眼也没能看清来人是谁,直接晕了过去。
待南野隐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艘船上,他躺在温软的被褥里,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很艰难。南野隐观察周围的情况,瞳孔紧缩,他看见了挂在床对面的自己的纱衣画像!大脑飞速运转,之前刘旺京手里也有一张,到底是谁在四处传播他的画像,是何目的。
“阿隐,你醒啦。”这句话说的腔调有一些怪,待看清来人,南野隐眼中发狠,“居然是你!”“看来阿隐记得我呢,好高兴。”“对了,阿隐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我叫酒井哀,你就叫我酒井吧,我不喜欢自己的名。”
“你要带我去哪?”南野隐能感觉到这艘大船在快速行驶,“好问题,当然是……东倭。”酒井哀似乎心情很好,“你要做什么?”“阿隐~你说呢?”南野隐听出了话中的淫秽,但是这人眼神中却没有,反而是干净的。
看着南野隐的疑惑,酒井哀笑了,“这副画是刘旺京送给我的,他知道我喜男风,故意投其所好,没想到在熹光城的时候见了,发现本人更诱人。阿隐,你不知道,当我在阵后看见你时我有多高兴,谁能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你,我以为你在风在野,还想着等攻打到风在野的时候去找你呢,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么说还不明白吗,我对战争谁赢谁输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东倭又不是我的,我感兴趣的是你,既然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自然打道回府。”
酒井哀走过来坐到了床边,抬手扶向南野隐的脸庞,南野隐的极力的躲闪,酒井哀的手僵在远处又收回去了,说道:“想你的那个小男友来救你是不可能了,我们已经离开交战地三个时辰,他追不上了。”南野隐闭上眼睛稳定自己的情绪,他能想到申屠劲风回来发现自己不在了会怎样,可是眼下他一动都动不得,不能自乱阵脚。
酒井哀看着南野隐紧抿着的嘴唇,说道:“阿隐你的嘴唇干了,我喂你喝点水吧。”说完倒了一杯茶,想要扶起南野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借力,南野隐依然满脸抗拒,再次让他中止了动作,酒井哀走出船舱,不一会儿拿着只汤勺回来,用勺子一点点的喂水,期间还会用勺子蘸水点在南野隐干裂的嘴唇上。
南野隐很纳闷,这人说是对自己感兴趣,但是他昏迷期间并没有趁人之危,现在眼中依然不带邪念,甚至会因为自己的抗拒收回动作,到底目的何在,抓自己为质威胁申屠劲风,也没有,他们已经离开交战地,他这么做只会激怒申屠劲风。
“酒井,你和刘旺京有勾结,那么夷洲岛的战船事件是你指使的对吗?”“对,是我做的,可惜他那个蠢妹妹,好不容易把她嫁给都城巡检,却没能成功,白白浪费了我的种。”“刘艳娇怀的也是你的孩子?”“嗯,我……很厉害的。”南野隐不想同他讨论这个话题,闭了眼。
申屠劲风落日前从交战地下来,到后方看南野隐,正迎上前来寻他的堂溪染,“世子,公子不见了,我们问过,大家都说已经一天没看见公子了。”
申屠劲风一晃,这些时日昼夜战斗,缺衣少食,本就又些精神不济,听到堂溪染的话一个不稳差点摔倒,他强行稳定心神,跑向南野隐的帐篷,刚到帐外就听里边有孩童的哭声。
申屠劲风掀帘进去,看到三四岁的小男孩,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抹着,堂溪染走过去抱起小孩,说道:“这是公子在战场边捡的孩子,他的家人都死了。”这时楚河和小山楂也回到帐内,全部摇头,都表示没有找到公子。
“婆婆……”见小男孩终于开口说话,小山楂问道:“什么婆婆?”“婆婆……一个婆婆来,哥哥走……了。”孩子本来就小,藏在草堆里亲眼看着全家人惨遭杀害的全程,自打南野隐发现她到现在一直发不出声音,不会说话了,现在肯定是急了。
申屠劲风抓住小男孩的胳膊,想要让他说得再详细些,没注意手上的力道,孩子再次哭起来,小山楂赶紧抱过孩子,轻颠着哄,小男孩才抽泣着说:“米……”
几人明白了,是一个婆婆,来找南野隐说有米。申屠劲风跨出帐外,问有没有人看见那个婆婆,可是大家都没有靠近过这里,这时一个老妇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说道:“世子,我家老头子早晨的时候被南野公子叫走了,说是去干点活,可是到现在了还没回来,我来问问。”“大娘,你可有看见公子身边有个婆婆?”“那没有,公子自己来的。”
申屠劲风思索了一下,说道:“既然称有粮食,那肯定是这镇子里的人,挨家挨户给我找!”很多房屋都空了,还在的也都说没见过,这时看见一个老妇,拿着包裹出门。
“这位大娘,天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外边到处都是东倭兵。”楚河温和的问道,“哦……这狼堡镇距离打仗的地方太近了,我想要往蓟都去投奔亲戚,白天不敢走,夜间能隐蔽点。”“是吗,大娘家里有粮食吗?前线没饭吃了。”“没……没有了。”
小山楂绕到前边,堵住了这位大娘的去路,“这荒村小镇,大娘手上那对镯子少说值黄金百两,家底这么厚的么?”这老妇见形势不对,转身想逃,被几人围住。
申屠劲风直接拔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说,被你诓骗来的那位公子在哪?”“我没见过什么公子!我没见过……没见过……”申屠劲风很少有想要动手杀手无寸铁平民百姓的时候,楚河踹开院门,看见仓房处都是血,当下急了,转回来一脚踹的这老妇吐了血,“说!那位公子呢!”堂溪染和小山楂进院仔细搜索,在地窖里找到已经断气的那几个老汉,看来绝对没错。
这老妇见彻底败漏,开始求饶,小山楂受不了了,自己还是没能保护好公子,站在那哆嗦着,转而眼神一狠,提剑就要杀了这妇人,被堂溪染抱住,“染哥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老妇赶紧开口,说道:“那位公子,那位公子被人带走了……”
申屠劲风寒声道:“什么人?可知姓名,何等样貌?”“身材高大,有一张……类似鹰掠国的脸,但是头发是黑色的。”听到这申屠劲风呼吸一滞,是那个东倭人,杀了南野隐生身父母的仇人!“他把人带去哪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把那位南野公子迷晕后,带走了,说的话我……听不懂。”
申屠劲风上前一步,老妇吓得连连向后挪动,哆嗦着,又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说道:“对……那人说……带阿隐去看樱花和什么……不二岳。”
申屠劲风目眦欲裂,那山是东倭的,阿隐被掳去东倭了!再想起西域比武时,那人就曾表现出对南野隐极大的兴趣,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一剑刺死了这老妇,颓唐的往回走,没几步就单膝跪地,长剑插在地上才勉强支撑住。楚河过来扶起申屠劲风,转头让堂溪染和小山楂把那些米带上。
申屠劲风回到南野隐所居的小小营帐,不让任何人进来,几人守在帐外,听见里边传出极其压抑的哭声。申屠劲风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后悔保护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拼命战斗保护的百姓,为了银子竟然出卖了他们,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些人,为什么不带着阿隐回风在野,申屠劲风你是有救世病吗,想到这开始使劲的抽自己的嘴巴,一下连着一下……
几人在帐外听着都红了眼眶,他们心里清楚公子被那人带走会经历什么,申屠劲风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山楂冲了进去,抓住申屠劲风的胳膊阻止他,说道:“世子别打了,别打了,世子要是心里苦,就打我吧,世子你住手……”小山楂跪在了申屠劲风面前,掩面痛哭。
申屠劲风冲出帐外,他不想管了,他要回风在野,他要去西域借兵,他要去东倭他要去救自己的阿隐。看见申屠劲风出来,那个一瘸一拐的大娘拄着跟棍子走过来,把手里的半个窝头递给申屠劲风,说道:“大娘整日呆着不动,这人上了年纪就没什么食欲,今天不怎么饿,这窝头孩子你拿去吃,明日还要继续杀倭兵呢。”那个三四岁没了父母的小男孩,看了看手里的半个窝头,咬了一小口,也踮起脚把剩下的窝头往申屠劲风手里塞……
申屠劲风看着手里的窝头,看着那些老弱妇孺和残兵,内心更加痛苦,把窝头塞给小山楂,反身回帐。申屠劲风想,还有两日,还有两日蓟都的援兵就能到,他们到了自己就走。
帐外楚河同那位老妇人讲了她家老丈的事,老妇哆嗦着声音,说道:“死就死了吧,孩子你看,多少人曝尸街头,地窖也算有个安息的地儿,我们这些人,活着也没什么用,只能浪费粮食,死就死了吧……”老妇转身走了。
申屠劲风这一夜都很煎熬,他想让时间更快一些再快一些,虽然很痛苦,但是天亮后,他不得不起身回到前边的交战地,否则,这后边的千万百姓都会同战地一样遭到屠戮,可是当他出了帐,看见三名侍卫都红着眼站在帐外,小山楂一直抹泪,申屠劲风攥着拳,问道:“怎么了?”
几人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楚河勉强开口,说道:“世子,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申屠劲风快步走到前边的营地,满地横尸,那些残兵,还有老弱妇孺,都自尽了,那个小男孩,躺在老妇的怀中,小小的一团,绳子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青紫的勒痕,脸上表情却没有痛苦之色,而昨日的窝头和稀粥都没动,放在了一处。
申屠劲风咬牙说道:“都不许哭,走,随我去前线,杀倭狗!”这些人为了不拖累他们,为了省下粮食,自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战场上的申屠劲风杀红了眼,倭兵的头颅和鲜血才能稍微平复他的心情,只是一到晚间,侍卫们还是听到营帐内嘶哑的低吼和痛苦的抽泣,申屠劲风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着:阿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现在就去救你,对不起……
按照原计划还有两日就能到达的援军,又过了五日才到,申屠劲风让前来的将军传信给皇上,说是重要军情。轩辕镇洛接到信件,整个人差点从龙椅上滑落,还是大监辛未眼疾手快才扶住,轩辕镇洛反复确认那行字:阿隐被倭狗掳去东倭,跪请吾皇速速出兵。让轩辕镇洛精神崩溃的是眼下烽烟四起,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可调,只能先退了东倭入侵再发兵前去营救。
随着援军前来的还有承桑谨,目不转睛的看着楚河,最后说了句“你瘦了。”承桑谨还是留着他的胡子,走过来,拍拍楚河的肩膀继续说道:“去睡觉,今晚我替你。”
南野隐只要稍微有些力气,酒井哀就会再强行灌药,“阿隐,别挣扎好吗,我不想弄伤你,你就这样老老实实的随我回东倭,东倭的不二岳很壮观,还有春天的樱花,到时我带你去看。”
“酒井哀,你到底想怎么样?”“阿隐,你心里不是应该很清楚么……”
“你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