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剑法展威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中原官道，风沙茫茫。
韩济长策马急奔，一路披星戴月，终于在返程的第七日赶回到寿阳城境内。
城南面的恒旸门外，尘沙狂舞，杀风肆虐。
一向人流如织的官道，如今冷清寂寥，完全见不到半点车马行迹。
眼见此景，韩济长更觉不妙，巨大的忧惧感瞬间笼罩全身，顾不上多想，赶紧快马加鞭驰入城内。
夫人、信儿，你们一定不能出事啊……
城内主要街道一片狼藉，遍地是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余烬。沿路的店铺皆是大门歪斜、房梁倒塌、破败不堪。深浅纵横的打斗痕迹，触目惊心，令韩济长紧攥缰绳的双手不自觉地颤颤发抖。
曾经混迹江湖十余载，无论多么凶险的狂风巨浪，韩济长皆能泰然处之。可现在韩府举家上下命悬一线，稍有差池即会引来灭门之祸，他又还如何能从容面对呢？
通衢大道、街口、巷弄……
神骏蹄声如雷，东拐西钻，朝着城北方向的韩家府宅狂奔而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韩济长行至韩府正门外。他猛地勒紧缰绳，神骏骤然人立而起，蹄下拖出一道扬尘，尖声长嘶，停了下来。他未待马儿停稳，立即翻身落地，转头朝府门方向看去，蓦然惊出一身冷汗。
时未入秋，门前空地落满了枯黄干扁的叶片，堆叠成厚厚的一层。府门洞开，却见不得半个人影。偶尔疾风刮过，卷起满目枯萎凋零，盘旋飞舞，又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簌簌坠落。
府邸门前右侧一只雕刻着仙花芝草图案样式的石鼓，遭连根拔起，倒向一旁，上面密密麻麻地划满了刀剑痕迹。乌黑屋檐下高悬的白色布纱灯笼，赫然显出一道狭长的殷红血线。另外一只灯笼的表面破开半尺长的裂口，宛若深渊恶鬼的狰狞冷笑，甚是骇人。
韩济长看到这番景象，哪还能安然若定，忙握着长剑，深吸一口气，飘身闪入韩府深邃的大门。
连续穿过两道庭院，举目尽是断剑残刃、破瓦碎瓷。廊桥、假山、花园，四处伤痕累累，无处不显出激战过后的惨状。
整座气势恢宏的韩府宅邸，如今杳无人声，静若幽冥，余留了一具徒有外表的躯壳，内里早已是腐烂破败。
它形同一尊深藏在阴森鬼城里的重坟，野草覆顶、死灵旋绕，无时无刻不在低低吟唱着寄寓着怨念的挽歌。
残阳如血，漫涌大地，落日余晖恰恰好斜映入连通着前中两院的门廊，光与影交汇出一大片神秘而诡谲的边界。
身处这般熟悉但又透露着诡异的氛围中，韩济长不由心生警惕，感官能力瞬间飙升。他放缓脚步，屏气凝神，气府猛地提上一口纯粹真气，施展起了探形搜魂的绝妙功夫。没过一会儿，他双目发亮，隐隐察觉到长廊尽头的门洞后似乎有人藏着。那人刻意收敛了气息，可身体不小心散发出的浓烈杀意，却依然暴露了他的位置。
“是谁！快出来！”韩济长眉心一紧，暴喝一声，右手按紧剑把，随时进入出招应敌的状态。
默然半晌，却见一抹黑影从门口的暗处穿掠而出，迅若闪电，以目难识清的速度朝着韩济长飞快扑来。
眼看那人愈逼愈近，韩济长本能地向后弹躲，拉开两步距离，同时候在腰间的右手微微挑动，剑拔出鞘。
一剑开，万鬼泣！锋锐无匹的长剑凌空划出一道雪色寒芒，犹如银钩弯月、冷冽夺目，朝着快速逼近的黑影径直劈斩而去。
那黑影毫不畏怯，冷笑一声，瞬间化作三道虚影，左右横闪，躲开剑气，继续迎头追上。他反客为主，鬼魅如灵地向着韩济长左中右三个方位施展围攻。攻势凌厉得仿若三个强人同时联手一般，骤然织起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围击网。
虚影之中，寒光乍现，数十道苍白指痕凌空撕扯，一同袭来，犹如夜空中纷纷陨落的流星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韩济长见势不对，心中一凛，料想对方绝非泛泛之辈，不敢轻敌怠慢，旋即运转气府中深若沧海的雄浑内力，顷刻间流动周身各大经脉，右手真气凝聚，收剑回拨，反手一挑，使出祖传的信风无极剑法克制敌手。
剑招一出，风声渐起。招式连绵飘忽，时疾时徐，如狂风骤至，又如微风拂面。剑芒忽然浮空，幻化出数十道白色光弧，璀璨耀目，将周身要害部位笼罩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信风无极剑法讲究柔中蓄刚，以守带攻，刚柔并济，攻守相衡，实属剑法领域的上乘武学。
相传在六十余年前，韩济长的祖父韩世功身兼数家武学真传，仗剑江湖，独行天下。当时他所学武功已使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但距离“十大正派高手”前五的位置，始终存在微小的差距。他深知已然陷入武学瓶颈，难有寸进，若不想法设法打破困陷，攀升至新的境界，迟早会被后来者居上。为此，韩世功苦思无解，心乱如焚，不知今后该当何去何从。
某日，偶发兴致的韩世功独自攀至栖霞山之巅，伫立于视野辽阔的观霞台上，极目远眺，观瞻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忽而山风激荡，千叶狂飞，满目青黄斑斓，盘绕在他身畔飘然而落。眼见此山中美景，韩世功豪气顿生，剑意澎湃，当即剑转出鞘，招由心生，剑随人动。一招一式全无章法可循，却又极其行云流水、严丝合缝。当使出整整十六招后，风止叶坠，收剑入鞘，他如同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不禁仰天长笑。而后，韩世功将这十六招剑法稍作修改，配上口诀，取“驱去驱来长信风”及“无形无象，无声无色，无始无终，无可指名，故曰无极”之意，称之为“信风无极剑法”。
三道黑光残影飘转挪移，越战越快，可接连攻了数十回合，皆被泼水难入的剑网格挡下来。数个方位的层层围逼之下，竟然寻不到一丝一毫可以渗透进去的破绽缺口。屡攻未果，那人反倒是被几下守中带攻的突然反击弄得气血激荡，无奈下只得收敛虚影，延缓攻势，伺机再战。
相较而言，一心固守的韩济长更为节省气力，显得气定神闲、淡然自若。
他内功底蕴深厚，实战经验丰富，打一开始就判定这必然是一场难以速胜的鏖战。敌暗我明，且尚不知对手底细，倘若一出手就大开大合，暴露杀招，反易跌入敌人精心布设的圈套。更何况过刚易折，对方分明摆出猛攻的态势，倒不如慢慢磨掉他的真气，再寻找破绽进行攻击。
眼看那黑影身形略定，气息紊乱，韩济长心知扭转战局的时机已至，当即手腕一抖，加速运剑。剑招由柔风拂面瞬间转变为暴风骤雨般狂卷奔涌，一招一式千变万化，凌厉刁钻，铺开一层更为炫目的光网，罩住那人身体四周。
那人突遭此变，不免首尾难顾，手忙脚乱。久攻不下，反而自陷困境，实在是令人窝火。那人生性狂傲，哪受得了这份窝囊气，连忙急吸一口纯气，身影化虚，抬手顶着暴雨梨花般的剑网硬攻过去。
二人强强对撞，火光四溅，兵刃相交的清脆声响连珠炮般飞快激起。一连串眼花缭乱的飞速对攻过后，韩济长分毫未损，那人穷追猛打，却是浑身受了七八处剑伤。
那人龇开一口森森白牙，恨得牙关咯咯作响。他从未料到自己求胜心切，倒遇上了一块攻不破、守不住的铁板，陷入如此狼狈不堪的颓势当中。何况先前几日，他曾和使出相同招式的少年有过交手，当时并未觉得此剑法有何精妙非凡之处。
原来这人正是叶锁魂，他提前在韩府设伏，就是为了像偷袭此前护城的热血侠士那般，暗算韩济长，争取在数招之内取其性命。
殊不知，同样的剑招，由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来使，或是由剑法卓绝的武学宗师施展，根本是天差地别。
叶锁魂站定不动，阴冷的目光锁住五尺开外岿然而立的韩济长，一个毒计闪过心头。
剑势已敛，漫天交缠的银光骤然消散，可韩济长仍然不敢大意轻敌。
他目光如隼地盯紧叶锁魂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冷不防之下，又暗施冷箭。他眉头微凝，沉声道：“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敝舍无端动手行凶？”
叶锁魂笑而不答，殷红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诡谲，旋即双手翻转，交错骤分，赫然是起手招式，脚底猛地一跺，黑影乱闪，暴射而出。
韩济长见这人来者不善，招式狠辣阴毒，心知绝非正派，便不愿再手下留情，与他作纠缠。心念刚起，连忙右手一扬，掌腕飞快抖动，弹指间劈剑如风，挽起七朵莹白剑花，犹如碧水湖面娇艳盛放的白莲，直接朝身前四散飞出。
却见叶锁魂残影狂摇，人形化虚，迎面而来的七朵剑花皆在他干净利落的腾闪下，贴身而过，哪怕是略近寸许，都有切肤之险。
眼看敌方躲过剑网，韩济长眉心一凝，提气再发七剑。施放的剑网更为绵密，覆盖面积更宽，直取叶锁魂全身上下七处截然不同的要害部位，极为刁钻凌厉。
叶锁魂暗自窃喜，心知韩济长已然掉落他精心设计的圈套。先前信风无极剑法牢不可破的守势，让叶锁魂完全寻不到破绽，束手无策。他本想采用欲擒故纵的方式诱使对方主动出击，他再寻机反攻。却不知，韩济长却主动放弃防守，全力猛攻，此举恰好合了他的心意。
叶锁魂身法闪动，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扯出几道虚晃残影，在重重紧围的交织剑网里骤然消失，没了踪影。
韩济长见对手眨眼间突然逃遁不见，心下大惑，连忙向前追出数步，环顾四看，哪还有什么人影。
正待他双手垂下，放松警惕之时，耳后蓦地飘来阴冷得令人汗毛直竖的低沉声音，道：“你完蛋了，韩大侠……”
原来叶锁魂不知何时，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闪至韩济长背后，高高举起闪烁着粼粼白光的利爪，使出千里夺命手，裹挟着阴狠无匹的劲力，对准他天灵盖猛地拍去。此击若是能顺利得手，韩济长恐怕是要当场头骨爆裂，瞬间殒命。
眼看利爪将要击中脑顶，韩济长面不变色，目光如电，嘴里轻笑两声。旋即上身如灵猿般敏捷地向前俯低，脚底飞快运转轻功步伐，风也似地飘开两步身距，成功躲开几乎完全无法避闪的偷袭。
刚逃离危险区域，稍稍站定脚跟，立马旋身回剑，单足鼎立，形同亮翅回望的仙鹤，手中一点寒芒迅速炸开，散开满目炫光，朝叶锁魂胸口暴刺过去。
此时，叶锁魂身子悬在半空，右手劲力全开，无法卸除后劲，使得身体左半部分暴露出巨大的破绽。
“中！”韩济长暴喝一声，后续剑力紧追直上，寒白霜刃骤然刺入对手的左肩。
与此同时，左脚猛一点地，身形陡转，飞快迫近叶锁魂，左掌内力凝实，朝他腹部全力推出一掌。
掌风呼啸，力若千钧！
刹那间，叶锁魂哀呼出声，身子如遭重击般扭曲成月形弯弧的形状，倒射弹出，结结实实地砸在圆木廊柱上，跌倒在地。
“承让！”韩济长长剑回鞘，抱拳一礼，淡淡道。
叶锁魂面色惨白，左肩伤口血涌如泉，染红了大块衣襟。他右指飞快点了近心的几处要穴，止住流血，旋又龇开白牙，恶狠狠地怒瞪着面无波澜的韩济长。
毕竟眼瞅着胜券在握，顷刻间却局势逆转，变故骤生，确实令他心有不甘。
韩济长见这人怒而不言，一副怨气冲冲的模样，不愿再作纠缠，提着长剑头也不回地朝门洞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