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如濛与芬利·罗森·布莱顿请卫婉语、卫彤瑗姐妹与他们各自的丈夫吃饭。于王佩鹏父母敞亮新房洁明的玄关,刘赴霖被奶奶引护着向父母摇手,他没有苦恼焦躁或欢喜,倒瞧得住几分对客厅中花色泛滥的图块的迫切。卫彤瑗与王佩鹏出门左拐入乘电梯自21楼前往地下2层的停车位,一路上为了王家父母同小孙子的关系吵了几句谁家都常见着的闲话。然后便在车前比划了三局石头剪刀布,不见平局,各自上了车,在落于副驾驶的王佩鹏系安全带时,驾驶座上的卫彤瑗也以清洁布躬着擦拭前档玻璃内侧于先前的冷暖里遗下的浑物。
“你说还有哪个喃?”
“卫老四家的新媳妇儿。Rumi以为算是我们家亲戚,又是南亭差不多同届的,就会熟悉一点。”
“那个邹——邹啥子喃?邹紫雁?我好像那次婚宴都没接喃?”
“嗯,你在单位头加班。我也只是晓得这个人,晓得她演戏摄影画画,受石涛浔贾鸣秋赏识。”
“说起贾鸣秋还好,我哪样感觉石涛浔只赏识女的。”
“也不是没得男的,王尚谦和陆沅。筱然说过,石涛浔喜欢压抑和对抗,主题上又喜欢带些阳刚、衰老、腐 败的缀子,所以需要表性上柔韧、尖锐和有爆发力而且容易出反差的人。何况,最近不还赏识了我们的熟人?”
离合与刹车被踩住,档位与车匙自LOCK扭转向ACC,不久后抵达、停驻及越过ON,响与亮便点燃于驱动的血脉与心房内,电、水与油气走涌在冬日的对话中,然后一切松弛,一切又扭转、腾挪、紧凑,轰鸣地以铁与肉躯开始,行驶于为冷与淡所盈的地下空洞。
“哪个?”
“我们家的呆儿神童噻。今天不得到场的主角。”
那便转向呆儿神童一侧吧。
川南无雨的冬暮,天际的黑色不能算深,卫婉语在楼底抬望向自家儿子的书房,未被窗帘遮蔽的精朗意味着这孩子又不准备好好做饭。
“我想想要吃什么。”
——卫婉语与程红展的儿子从不说谎,不过当他在与他的父母道别时使用关于考量的修辞时,他通常会在事实里否定某个为考量作意义补充的定义与假设,或者说,“我考虑考虑”,便是“我考虑过了,我不会考虑”的讳言。
“他饿了自己要吃的。”
“但他会忘。你娃儿不得忘事,除了吃饭。苏如濛哪样说的?‘捕蛇者总是会自主或不由自主地忽视掉蛇毒的渗浸。’”
“他又没抓蛇,我们家又不姓蒋。”
家里的车被程红展的表弟借走了,程红展掏出手机,自APP稀薄的结辙中寻叫到一轨标记为银白的车影。车旋至,人也没进银车黑色的内座。司机向钻入后排的夫妇两人确认呼叫的号码与位置,程红展坐到司机后方,卫婉语在后座靠右的边缘处便合了门。
“最近这天灰朦得很,是不是雾霾重了?”
天气。雾霾。事关健康与风景,而言说者并不在意。程红展以此确无所谓的要事为由头,牵出了四十来岁司机师傅在彭山、邛崃、金堂做事时天气的清爽或沉墨昧。卫婉语三两句地回应一下,眼则看向惝恍又束缩的窗外。摩挲的轰鸣声在街市的光景中拒绝了韩剧镜像里伏于暗色的昏黄柔焦,但它们无法也不会拒绝卫婉语的眼眸、那亦在此处的一份实在,那眼眸和程铁峰一样,矫揉刻意地留心在景观与行流的造作和无味中,随着骚然的簸荡飘忽,又随着铦利而低徊的景色跳舞,轻轻逐上,浅浅落坠。
“哥。”
“嗯?”
“等下吃完之后,我们进城,给幺儿买点吃的。”
“好。”
没有迟疑,没有拒绝,没有“他都高中生了又会做饭实在不想做不知道自己叫楼下外卖”的判断。父母并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孩子,只是若在生活中有尽了心力,则在吃饭洗澡打扫和散步的种种物事上,总会也总该有些不必多说的体悟与确识。
——就比如说他们都知道程铁峰有多么爱吃霜红龛面馆家的面。
谁又不爱霜红龛的面呢?红汤郁郁着迈向鲜亮的深红,笋干与肉条体面地染遍香气,山西的风味,西河的风味,四川的风味,江西的风味,风味里最浓厚的峻美,还有不被淡忘的清妙,与不起高价的小齑。
“门没锁。不用换鞋套。”
啊,安全的高档小区,静谧的联排别墅,门前坡尾没有狗尿和厨余,甚至没有邻居。洁白的楼道已渡尽,在导航标定的尾处,卫彤瑗与提着一小篮水果的王佩鹏推开门,看着熟悉的圆盘机器人略显呆滞地摇转在地面一段段大理石与红木的仿拟与横纵之间。
“Rumi,紫雁姐,Finley,呃……欸?若榆?”
苏如濛与邹紫雁坐在餐厅里剥切着几个冻柿,他们身后,半开放式厨房里,芬利·布莱顿与楚若榆正于吧台与厨台间,忙碌地于斑斓的色块中营起火与烟与水与噪声的周环。
“我请若榆来掌勺。大家熟悉,也都喜欢吃。Fin做的怕你们吃不惯。”
“不是姐你做的都成。”着一身职场衬衫裤装的邹紫雁笑着把一盘切理好的冻柿推往朝卫彤瑗与王佩鹏的圆桌边处几许,嘴里似是纡徐地吐露着别于厨房一众魔法的人气。“这是卫存志从房山带回来的磨盘柿,已经冻好了,要不要吃一点?”“大冬天吃冻东?”王佩鹏感到惊讶。“冻柿子就是冬天吃的呀。往前华北东北的冬天没有蔬果,就只常见白菜和冻柿子。”肠胃一般的南方人王佩鹏没在北方待过,不玩手机不看视频的他对毫无兴趣的远地名品水果也从未做过了解。“
我们家王哥连会理的石榴和南荦的甘蔗都没吃过,这属于超纲知识。”邹紫雁听到便轻笑,并不给人以嘲讽的印象,只是笑得确是好看,声音也确有种悦耳的魔力。“观众缘”,许是如此吧。而后,厨房里稍有闲暇的两人也来招呼这对夫妇,你我搭赸几句,敲门声又起,“门没锁”,可这回却是默然与锁闭,“啊我们刚才关了”,妹妹便去开门迎了姐姐,“姐,程哥”,而后又是徐展如散绮的女声,又是对原本还欲去趟店面的熟人的惊讶。寒暄之间,身为人父的程红展于王哥与在餐厅旁的冷柜中拣选无酒精饮品布大哥眼前谈论毫无新意的工作,身为人母的卫婉语则走向吧台,压低声音问霜红龛晚上是否开张,“程铁峰没做饭”,“那正好。若榆能多做点吗?给我们不至的青年主角分享下我们的晚餐。”“再拿几个柿子回去吧。我车上有小冻箱。”
沉默?不,不是。是停顿——类似的事物吧!卫氏姐妹与两位丈夫,或许还有楚若榆,他们的瞠愕并非代表着他们对这略有些尴尬的聚餐活动真实意图的无知,只是他们确也未能坐实,一位与他们只是有着牵强联系的、于目前定居云棠的作家中有着仅次于石涛浔名望的知名华人女性,的确又像苏步衍、谷闻、邓筱然甚至石涛浔那样肯定并愿意参与到程铁峰那似乎与平常云棠的聪慧中二青少年们并无别样的艺术创作之梦中。卫彤瑗与王佩鹏对侄子在如此年纪就能受如是顾重感到些许开心,楚若榆对自家店面好读书好扮老成的小熟客新近的要事也多了几缕绪思。
“可是……”
话在卫婉语的吼中顿下。接下来的话他已经说过了,在他与程红展穿行于小区冬叶的冷荫与地骸时。
“你说程铁峰到底怎个想的呢?他想做的,应该是反对这些人和他们制造的环境吧……”
“是说……嗯……他那重讨厌云棠,很大原因就是讨厌这种回护,这种应酬,这种贯通,这种奉承。”
“反对文化,但自己又亲近文化,他不喜欢,但他在这里面。这是他的困扰。”
“我们儿子独特的青春期表现——呃好像也没有那么独特?”
“嗯?”
“石涛浔,那个举旗子从小京山冲到军分区院门口的谷老,我不清楚苏教授不晓得是不是,但我看过苏如濛的《没有名字的少女》,好像,很像……”
“苏老……有点,邓筱然彤彤也说过……但,还是有点不对。”
“哪儿?”
“相斥,还是相吸,还是其它的……就像德勒兹一样,没得朋友没得朋友的讲,朋友一排,拒绝文化拒绝文化的讲,周末还要看电影逛画廊。求生欲 望那么强,结果还——”
“还啥子?”
还什么?
还是什么?
卫婉语停下了他的话语。
这是什么感情?
它通往什么事实?
什么是事实?
他不知道。
她不知道。
名义上的聚餐理由,是芬利不知从何处得了半头滋味惊艳的锡林郭勒肥羊与一只硕大的龙虾。卫婉语是苏如濛的新同事以及旧日同窗的爱徒,卫彤瑗最好的朋友与苏如濛有经年的书信交往,若非邓筱然今夜陪着来云棠游耍的父母逛街,这张十人座的餐桌边还会再添一位不自在的来客。只是吃饭便是吃饭,聊天便是聊天,在场除了芬利在讲汉语时偶见些缓顿,每个人在轻嚼与割置的时刻都饮咽抒发着无穷尽的话语。邹紫雁最是健谈,且不断地将疏远与无干的个人们牵扯到共通共感的言辞之间:股市动荡,量子通讯,代表大会,冬春新款。“幺儿不会喜欢。”卫婉语这样想着,然后又卷进新剧旧闻、梨园轶事中,一面在楚若榆和程红展的协助下替那不知在干什么的幺儿收拢合适的食物。
“说起这个,紫雁先前同我说了石涛浔对程铁峰作品的评价。”
不算是鸦雀无声,人们在食物与闲聊之间应付着,但的确令本有实心的话语与意图空洞了起来。“他说,一切都值得期待,一切都曾经发生,一切都可以隳灭,一切都不值一提。‘Il est tout.C'est tout.’He said.”芬利考虑到或许现场大部分人没有学过法语,便说:“That means: He is all.That's all.’”
苏如濛微笑着拈住手边倒了些青柠气泡水的高脚杯,将杯沿推至已在他弯低的头躯眼前的略噘唇边:“Not really accurate,but,close.”这位外乡外国人轻轻捻抬起细柄,无声地啄饮下几湾浮影,而后又把自己上半身的一切挺直,在唇前平抬起杯口渐覆唇鼻周径处的高脚杯,呱呱饮了小半。他放下了高脚杯,自桌上的湿巾盒里取了一张产自新津的餐巾纸,擦拭着唇边的侵占,又似是嘲讽着自己与芬利的考究,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也是我的评价。或许,甚至,甚至拿给郑茂楚,也会得到类似的评语。我们家,杯子用着墨森瓦尔的高档品,餐巾纸是小区外超市里的促销品。郑茂楚是 Scrooge,但对于青年后进又有Pickwick的风范。石涛浔有时像个通俗作家想象里的疯狂天才,有些时候,他也畏惧、疑惑,还有平静,像是会在Bleak House里露脸的正面角色,却又可说与狄更斯毫无联系。我想人们都有与某种简单印象格格不入的部分,但我们,所谓作家所谓艺术家,不科学也好不现实一把,都期盼一种现实,一种矛盾,一种矛盾中实在明晰的真确。程铁峰在做着与之相关的有趣事情,老套又清新,稚嫩又板肃,可能有专横,但又不可抑制内里不断被否定的自我以及自由,然后,最重要地,他真的在这样一桩发散过余不见收拢的话题里找到了一份简约而明确的真髓,并以出人意料的通俗具象出一块应该足以被大多数人接受的character。在某种程度上,他不信任我们,也不信任你们,当然他也不信任自己,所以,他才会求助于我们,求助于你们,求助于他自己,而后,接纳这一切,放弃这一切,否定这一切,并肯定这一切。然后,去寻找他的盟友,他的伙伴,他期待的与不期待的变革。”
卫婉语与程红展了解自己的孩子,但他们过去并不了解自己孩子胸中的酝酿究竟如何与这些人达成一定的共识,王佩鹏云雾之间,可楚若榆与卫彤瑗在此时却也同那对据说招摇的父母一样,多少有些细腻的察觉,他们认识的小朋友似乎自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固中给予了商谈者一个狭隘又包容的巨大愿景,以最轻易又最复杂的方式勾起了一些人内心的欲望和痛苦。没有许诺,没有方案,甚至没有明确的目标与结果。人们只是自愿掀开了另一帘相似的夜幕,走向舞台,走向后台,走向入口与出口之间,道别观众席,道别停车场,道别于水泥地、铁栅栏、垃圾筐与仓库里窃织丝室的小小蜘蛛。那么,那个未成年人——
“我给了他一些建议,但这是不足道的,他已经有了一些主意,并取得了一些成绩——”
“那么,Rumi,请您告诉我,我们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母亲,学者,译介与文学的喜爱者,在穷困家庭的幸福尾声中坠入消费云雾里的自否者。母亲或许是最重要又最不重要的角色。他也厌恶直白,因为直白意味着残缺。可是此时,直白是唯一的完整。
“——我和婉语没有您和别的专家们那样的体悟。我们渴望有那样的见识,而且在那之前,我们也希望能帮到他,我们的孩子,我们生活中最大的矛盾与现实。”
父亲,商人,手工艺巧匠与武侠小说考据家,没有许多需要发酵的烦恼及情绪赘累。父亲同样深刻又浅屑。他以情绪的直观为家庭构筑小小的世界。然后此时,他意识到他需要一些漫长的思考。
“我们都没有答案,Dear,所以我们都是答案。你们的孩子没有准备销毁这个世界。他抛出的是一个答案与一系列疑问。他在等待着我们,等待着自己。石涛浔与苏如濛,或许很快还会有其他人,他们的背书并不代表你们的孩子会在青史上与你们的性命相远。你们还是可以与我们吃这些鲜美的羊肉与蔬果,他也仍然远离着相似又相悖的幻雾与鸟雀,我们不应当对这些感到恐慌、茫然和疏远。毕竟,你们的孩子已经在直面这些万万人生四境可寻的困难,他危险又安全,一如我们,一如他们,一如程铁峰已经实现的小小答案。”
可是、可是,
“那个答案是什么?”
——是谁问了这个问题,重要也不重要。有没有人问这个问题,重要也不重要。
“答案就开始于你们翻开他整份创作稿件的第一段时刻。”
“他说完成了会给我们看的。”
“那就耐心等待,然后尽到所谓父母职责。或者更应该说,做到你们心愿里想要为程铁峰这个独立行走、受基因、历史、社会、环境甚至所谓命运影响的、漂泊的人,所献上、所分享的一切,然后,发表你们的意见,无论支持,无论反对,无论支持与反对之间。”
聚餐结束得早,六点开始,七点吃完,闲聊了四十分钟,待程红展与卫婉语推开房门按下廊灯时,廊边表钟的刻度不过八又二十四分,此时程铁峰卧室的房门亦牙然而开,程铁峰自内里走出,抱着一摞于背光的昏暗里形貌含糊的书。
“回来了。”
“嗯。吃了哦?”
“还没。想着把书放好再考虑一会儿。”
“不消考虑了。吃楚老板和Mr.Brighton做的。还是热的。还有房山的冻柿。”
“楚老板?若榆姐?进城了吗?”
鞋靴落地,外套与氛尘拍打在廊,程红展打开客厅的灯把冻柿放好,卫婉语又把试了下温度,提着餐盒朝厨房走去。“我自己用锅热吧,我放了就过去。”“好。我把锅拿出来。”放书的高一青少年无急缓地抱抵着群册到了漫漫的书柜前,将其暂放于一旁的独凳,而后依次按别,将白黄浅红深黑与流色的书本推入它们于这个家庭中所在的序列、所处的位置。“怎么若榆姐也在呢?”“苏老师周到,就请了。原来若榆在美国的时候和苏老师有些往来。”自书房走向餐厅与厨房的青少年,看见自己的父母正在剥离与切凿有名的华北红柿,突然意识到这是冬天,这是元旦,这是错位的、新旧的中国在历法剧变中特别的一日。在过去的华北,冻柿是为数不多在各阶层中受到欢迎的冬日水果,在那没几人能为荔枝跑死驿马的年月,在那没有暖棚为鲜果提供庇护的年月。湿濡的西南则总有许多花样,只是一如华北的冬日难觅脆梨,百年前的叙泸犍荦之间,也难觅这冻出霜气与暖色的绵红。
“作业做完了嚒?”
“昨天就做完了。”
“在写书?”
“没有——也有吧,写了一点。主要是看看书。”
卫婉语靠在书房门边,剥削着冻柿同程铁峰对话。他们家三个都爱读书,他又尤与儿子的兴趣相近,他见得那一摞书里,有那本收录了《卡夫卡——为弱势文学而作》的《什么是哲学》,也有巴迪欧、柳涣景与卡兰诺对德勒兹及某些时代的述评。墨绿书皮是卫婉语裹好的奥登诗集,几本轻薄些的是程铁峰自己买下的詹姆斯·赖特与艾德里安娜·瑞奇的诗。底下的厚实里有文选李注义疏的一册,有罗海静文存的一册,李清照集笺注与论衡校释的一册上覆着一卷名为《苦力女》的奥德赛,还有几本旧时人事的日记,本地学者考究的云棠风俗,DC漫画与任天堂游戏的设定画集,以及别的画册,从库尔贝包豪斯,到程红展从同事那里收到的他女儿的插画集……
匆匆,湮没,而又停滞,然后——
羊排、土豆块、胡萝卜,颇有风情的蔬菜鲜汤在一旁的奶锅里烹煮,会做饭的程铁峰握住平底锅柄,以掀弄与起降运典着加热的火候。父母与孩子一句句聊着吃饭的情形,父母与孩子忽略往前两小时于各自而言最重要的故事,父母看着孩子加热完所有的菜,父母与孩子一并吃食、聊天、徜徉于大学、青春、故事与新闻的梦境,那些梦境比前时聚餐的敷衍更加真挚,却又比前时聚餐的主题更加肤浅。
而后,是晚餐结束、程铁峰与父母进入厨房处理油雾、滴汁、残盘与别的余物的时刻。二十一时零四分,秒钟走动,使一切向五分六分七分走去。
“幺儿。”
“嗯?”
“好好干。”
“嗯?”
程红展说完,拍了拍儿子的左肩,卫婉语没有说话,可也把手靠在了程铁峰的右肩上。程铁峰讨厌肢体接触,但他的父亲与母亲,这孩子乐于接受肩膀的震荡,许是因为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吧。
“嗯。”
许多人不知道,程铁峰其实挺爱哭,虽说只是微浅的、芒忽的浮芥与淡红。但他的父母知道,还为此争执,一个男人说这是感情丰沛像我、外强内柔像你,一个女人说这是仁义在心如我、易失冷静如你。这便能见得这个家庭的形影,一个普通的、特别的、常见的、众生之中的、人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