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的确很好玩。
由老爷爷带着,我和他可以四处乱逛,享受大自然的各种奇思妙想。
大自然的确很能触发孩子的奇思妙想,而孩子产生奇思妙想时总错觉那本就属于大自然。
我们不打算逃走,也不敢有那种心思,只因老爷爷若不带着我们回家,他会暴怒,凶残的将本已十分可怜的老爷爷杀掉。
老爷爷不跟我们一起逃走,只因老爷爷太老,认命,认他这个唯一的血亲。
晨曦,薄雾,空气在草木间散发清香。
虫鸣透着一夜的疲倦,鸟啼送来一日的活力。
我蹦蹦跳跳的采野果,他文文静静的采野花。
女孩子都喜欢花。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其实是他。
我们又一起摘了许多树叶,在一片草地玩过家家。
老爷爷陪我们玩。
老爷爷还教我们怎么吃野菜。
比如有种野菜,长得像五角星,老爷爷教我们先顺着一角撕下去,撕掉表皮,取里面的鲜红饱满的籽。
然后用细树枝一颗颗的串起,放在火上烤,烤得嗅到焦香便可以吃了。
我们还捉虫子玩和吃。
你玩过竹笋虫么?
玩的时候其实蛮残忍,但小孩子也不懂什么,只觉得有趣。
掰脱竹笋虫的一只大前臂,用细树枝或比较坚硬的草茎朝断处插进,手摇动树枝草茎,引得它振翅飞舞,在乡下,这可以做风扇吹凉。
玩够了,就烤来吃。
的确很好玩。
的确蛮残忍。
现在想想,农村多少好玩的事情,都残忍。
而我们对他来说也是好玩的,他玩我们的时候更残忍。
27.
他嗜辣。
他生活中一大乐趣就是让我们两个孩子陪他吃辣,看我们被辣的面红耳赤涕泗横流。
但他绝不在辣上为难老爷爷,算是他仅剩的良心。
拉,使劲拉。
他怒喝我们,要我们使劲拉那根绳子。
我们毛骨悚然的感到窗外一种痛苦挣扎正沿着绳子震颤。
我们钓过鱼。
老爷爷带我们去那块池塘钓过鱼。
某次钓到好大一条鱼,钓丝也让我们感到一种正沿着绳子震颤地掠向我们心头的痛苦挣扎。
现在窗外是谁痛苦挣扎?
谁嘶嘶出气?
柑橘树。
依旧在田野挺立,那仿佛是田野的最中心。
不知怎地,毛骨悚然的同时我想起了那棵柑橘树。
甜甜的柑橘,多汁,那汁液,就和血一样。
流下。
没有血。
勒死的人不会流血,但流出了大小便。
眼睛鼓凸如死鱼。
近在眼前,我们却认不出这是那个常带我们四处玩的慈爱的老爷爷。
我们好怕。
但他强迫我们必须看尸体。
此后,我们被禁足。
除了那个脏臭不堪的猪圈,我们在这魔窟寸步难行。
他胡乱埋了老爷爷,兴高采烈,又弄一大桌红得刺眼的辣菜,叫我们陪着吃。
当晚,我们抱成一团,想哭不敢哭。
是老爷爷。
“她”悄声说。
他杀了老爷爷,为什么要杀了老爷爷。
我们虽然还小,可已经明白杀人是非常恐怖的事。
更明白一个人被人杀了就再也回不来,像那些被我们烤来吃的竹笋虫。
他会不会也要杀了我们?
“她”突然啊哟叫痛。
极端恐惧和悲伤让今晚吃的辣菜在“她”胃里强烈反应。
别叫,别让他听见。
可我实在痛的受不了。
“她”眼睛睁不开,满脸都是泪,咬紧嘴唇,不多久脸色也发青。
“她”的叫痛声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仍在喝酒的他。
又和我过不去?你这臭丫头。
一脚踹过去,稀里哗啦。
“她”竟……
“她”身下一塌糊涂。
他怒冲冲的一脚把“她”踹翻过来,令我给“她”脱衣服。
“她”痛苦中惊吓的连声说:不,不要脱衣服。
你这么脏,这么臭,我儿子不嫌弃,我还嫌弃呢,儿子,快去脱。
我迟疑。
他顺势给我凶狠的一脚。
我胆战心惊的只好乖乖过去给“她”脱衣服。
我动作仍迟疑,他怒骂:咋害羞吗?是你老婆,你羞什么。
我支吾着,他又骂:怕我看见?这臭丫头毛都没长齐,奶都没冒起来,看了也不长针眼。快脱呀,不然我吊死你。
吊死二字冲击我耳鼓,震得我心胆欲裂,我慌忙脱去“她”衣服。
于是,“她”其实是他的真相在恶魔面前展露无遗。
恶魔的骂声立刻转为歇斯底里的咆哮。
而他,哭泣立刻转为令我魂飞魄散的惨呼。
28.
这是我与何萍萍最后的一段旅程。
她在前提着摇摇摆摆的灯笼,我拿着电筒在后跟随。
这段旅程其实不止我们俩,还有老爷爷与那恶魔同行。
我们一行四人,两个活人,两个死人,穿梭在深山老林。
来到某处,灯笼突然灭了,电筒突然灭了。
我们知道面前便是一个深渊,寒风不断从渊底肆虐上来。
我们隐约听见风中有女子的呼唤:来吧,来玩。
我们麻木的任由呼唤牵引,一个接一个纵入深渊。
我们来到她们的世界。
三姐妹。
书生呢?
这故事是小时候父亲夜里月下院中歇凉时常讲的,是他最津津乐道的几个故事之一。
我们在这故事的世界走着,看着,看见一副骷髅挂在一棵树上,一只麻雀死在树下。
继续走着,看着,看见一副骷髅斜倚一扇门旁,所穿衣服晶莹雅致。
继续走着,看着,看见一副骷髅趴在一盏古琴上,许多毛毛虫在枯黑的头发里乱爬。
还有蛛网。
到处是蛛网。
三姐妹死了,世界死了,故事死了。
恶魔却突然跑向古琴上那副骷髅,原来他就是那个误入歧途的书生。
原来书生真正爱着的是大姐。
叮铃铃。
风铃声。
一串风铃在檐下轻缓摇曳。
既然你找到你的爱人,我们就走了。
老爷爷对恶魔说。
恶魔不搭理,全部精神都碎在那副无声无息的骷髅上。
老爷爷又对我说:你是留是走?
我不知道。
我觉得一切都好真实,一切都好不真实。
我矛盾,我死也不愿再做任何选择。
于是老爷爷走了。
何萍萍走了。
何萍萍甚至不在临走时亲我一下,抱我一下。
我呆若木鸡的站着,看着恶魔拥抱那副骷髅。
我想,我看到的是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