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公子伏在桌上，又向前了一大截，挣扎着又凑近了几分，身上动作一出，嘴上也没闲着：
“我昨晚爬的不就是你的床吗？”
话音一落，整个醉红楼的大厅轰然一声，观众席上的看客们瞬间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地开始讨论。
自古以来，八卦和密辛最容易引人兴趣。
夜小四弯了弯唇角，台下的议论之声和观众们的指指点点，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
这群无知的看客。
这一次，夜小四没有接话。
红衣公子看着夜小四这一次没接话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夜小四娇羞不胜，不敢说话。
有了这个想法，便放肆地仰头大笑，将自己肩头滑下去的红色衣裳又往下拉了拉，露出自己那雪白光亮的两扇肩膀，和精致的锁骨。
大冬天的也丝毫没觉得冷，抬了抬头，媚眼如丝地畅想起来：
“料想昨晚，月色正好。你与我二人于院中对饮，之后同上卧榻，我上你下……”
红衣公子说这话的时候，抬手半掩着嘴，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悄悄话。
但他发出来的声音，绝对不应该是一个悄悄话所应该具有的分贝，就像个广播喇叭一样，让整个醉红楼的大厅里的看客们都听清楚了。
这样的劲爆话题在最关键的位置突然被人有意无意地掐掉了。
红衣公子沉着脸色，似乎在思考这什么，那样子觑着夜小四的神色，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此时台下吃瓜的看客们，也是极有默契地全场安静，都在秉着呼吸，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在等着红衣公子嘴里说出什么更加香艳的画面。
“一夜无事。”
可惜，红衣公子沉吟半晌，却是话锋一转，身子随即向后一缩，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样子，与刚才的放荡神情截然不同。
他这话一出口，众看客的反应跟他倒是一致。
“嘁——”
集体松了口气，靠在了椅子上，瞬间觉得无趣。
一夜无事，这么扫兴。
枪都提上了，就给看这个。
夜小四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此时再看着眼前这个正着神色的红衣公子，倒是来了兴趣。
向前凑了凑身子，眨着两只灵狐一般的眼睛，装傻似的问道：
“哦……我怎么记得，昨夜我在醉红楼并未外出，公子怕是记错了人，上错了榻。”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在掂量着。
这就是个无耻之徒，不能再让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红衣公子说话了。
的想点儿办法，转移一下这家伙的注意力。
想到这里，夜小四记起案桌底下倒是有备着棋盘，连忙伸手从底下抽了上来，放在了桌面上。
依次捧出黑白子的棋坛，分别放在自己和红衣公子的面前。
在自己的黑子棋坛中，拈出一粒败在了棋盘上。
随后又把白棋子坛向着红衣公子的面前推了推，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红衣公子，下棋。
一见这棋盘摆上，红衣公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稍微规矩了些，便向前伏了伏身子。
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夜小四，便摸了颗白子随意放在了夜小四的黑子旁边。
手上忙着，嘴上倒也没消停：
“哎，月色正好，不过是昨晚你醉了，做了什么又不敢承认罢了。睡姿那么不雅，倒是让我……”
他这一句话，又把刚才已经兴致缺缺的看客们的神经挑了起来。
这群看客们，大多都是手里有些银子，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好一点儿的娱乐活动放松身心，来醉红楼也不过是消遣消遣。
若说让他们一掷千金，来台上博美人一笑，倒是的确为难他们了。
不过是看着别人调笑着美人，听听八卦，瞧瞧乐子。
眼下都安静滴等着红衣公子再说些香艳的场景来。
“你这么说，我倒是记起来了。”
听这红衣公子一再在强调的“月色”，“醉酒”这样的字眼，夜小四心里阵阵犯疑。
这红衣公子说的，倒是有几分像是正月十五那晚，她醉酒跑错了院子，见到那个蓝衣男子的情景。
抬眼看着面前意味不明地抿着唇角，挑着眼睛看着她的红衣公子，夜小四垂眸，决心要试探一下。
“哦。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只是那一晚，陪我月下饮茶的可不是公子您呢。”
夜小四左手指尖拈着黑棋子，凌厉的眼睛微微一挑眼梢。
右手捋着左手宽大的衣袖，左手便将指尖的黑子按上了棋盘。
“明月入弦沧山远，帘卷渡梦风语澜。”
一句诗词出口，让面前的红衣公子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大腿：
“果然是你！”
随后，红衣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气鼓鼓地伸手捏了一粒白色的棋子，看着棋盘，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
闭上眼，“啪——”的一声，将白色棋子狠狠拍在棋盘上。
夜小四垂眸，看着棋盘，心里在思量着。
正月十五那一夜，她的确是与那蓝衣男子月下饮茶。
但是她只记得，最后她问了那蓝衣男子的名字。
男子告诉她“沧澜”二字之后，后来的记忆就彻底断片了。
眼前这位红衣公子来势汹汹，看来是找事的。
现在只能虚张声势，以智取胜。
不然，会很麻烦啊。
夜小四盯着棋盘看了很久，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想了许久才，才轻轻落子。
这样慎之又慎，这样思量千重的神情，一丝不差，全都落入了红衣公子的眼中。
但更令他震惊的还不是夜小四这神情，而是……
这姑娘真的会下棋吗？
这棋子布局和落子的规律全无章法，似乎单纯只是在跟着自己作对。
根本看不出来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红衣公子抬头，看着夜小四，捏着白子一副傲然的态度：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夜小四面色一滞，手中的黑子按上棋盘：
“公子能找上门来，还这么气势汹汹的，看来是讨——”
“——讨债！”
还未等夜小四说完，红衣公子扬了扬下巴，毫不留情地轻叱一声，紧跟着说道：
“为了你那天晚上的失礼行为！”
失礼行为？
夜小四垂下眼眸。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难道酒后……
不可能。
将手中黑子摆上棋盘，轻笑一声。
“你是谁？”
夜小四仰起脸，虚张声势嘛，就要装到底。
红衣公子看着夜小四仰起了脸，一脸的无所畏惧，眼中隐隐染上一丝怒意：
“我和他自然是……”
“哎！不用说的那么清楚，我懂。”
这次轮到夜小四意味深长地打断了他的话，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
“有些话不用摆在明面上说。”
红衣公子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夜小四这一次阴谋得逞，红衣公子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棋盘上，自然脑子可就不够用了。
红衣公子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才又重新选了个地方开了个坑。
夜小四安静地看着红衣公子落子，心中思量，这红衣公子难不成就是蓝衣男子口中心上所惦念之人？
男子之间也有真爱。
只不过看现在的架势，这红衣男子把自己当做了假想敌。
只是，他与那蓝衣公子如何，岂又是自己闲得无聊去关心的？
“今日醉红楼人多势众，你我不如就此比上一场，若是我输了，则任由你处置。若是你输了，这债就一笔勾销，如何？”
夜小四左手上，一颗黑子在五指指尖来回翻动，微微垂着眼眸轻轻出口，却在最后询问之时，抬起了头，直视着红衣公子的眼眸。
红衣公子扬了扬下巴，冷笑一声：
“姑娘这自信，我倒是佩服，但望姑娘言而有信。”
说着将一枚摆子摆上棋盘。
夜小四弯唇轻笑，礼数周全：
“公子放心，若是我言而无信，想必这醉红楼也容不得我了。”
抬手将指尖的黑子按上棋盘。
“好，那就一言为定！”
“所有看客皆可作证。”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就这么隔着一张案几，各自扬着眉毛，看进彼此的眼中。
红衣公子捏起一颗白子，沉吟片刻：
“十里风吹墨痕透。”
话音落下，手中的棋子也摆上了棋盘。
夜小四微笑着看着他落子，挑了挑眼睛，捏着一颗光亮的黑子轻轻放上了棋盘，这个位置刚好堵住了白子布局的下一步生门。
“三更雨灭烛影殇。”
红衣公子看着夜小四落子的位置，心中“咯噔”一下，她怎么知道我在布局。
当时便惊讶地抬头看着夜小四。
这姑娘……
不说步步紧逼，也算是一步一算计。
自己的棋局已经乱成一团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阻着别人的生路。
“堪似多情总无情，看破余生了残生。”
红衣公子叹息一声，皱起眉头，吟出两句诗词，便惋惜地放弃了这一片大好的棋局。
眉目一挑，便将白子落去了另一方天地。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情未同。”
夜小四紧紧盯着红衣公子的白子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