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从来便有向道之心,只是这些年愈演愈烈,竟至痴迷地步。”刘贵妃告诫道:“这些话可不能在他面前说,不可犯他的忌讳。”
“我可不至于和太子一样蠢,没事老跟父皇对着干。”
“你父皇能因术士一言,男女情欲说断便断。”刘贵妃唏嘘道:“年轻那会为了争宠,费了多少心思,此时想来却是无趣至极。母妃眼下也只挂意你。”
她慈爱地望向秦王:“你父皇现在不进后宫,更不管后宫妃嫔,不如我去和你父皇求情,让我与你一同回封地。我们娘俩能常见着面……”
她见秦王面色沉了下来,便立时住口。
“母妃不知那西秦之地何等荒凉!当年父皇把我封到苑川,告诉我那是太祖起兵之所,我还当父皇对我寄以厚望,可到了那里才知,遐方绝域,冬冷夏热,就不是人待的地方,简直像被发配了。”秦王说到此处,恨的咬牙:“那样的日子我是过够了,既然我已回京都,断不可能再回那穷山恶水之地。”
刘贵妃轻声道:“母妃是想,你此时抽身,或许还来得及。”
“妇人之仁。”秦王冷声道:“太子恨我多年,我与他早势同水火,难道指望他将来会放我一马?我此时不争,便是刀俎鱼肉,任其宰割。”
秦王又放缓了语气,微笑道:“不过母妃放心,孩儿绸缪已久,局势已在掌握之中,若无十足把握,也不会去白白送性命。”
刘贵妃无奈地点点头,又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父皇看似温情,却也无情,许多事旁眼冷观着,心中都有裁断,最不喜人忤逆他。你在他身边千万要小心,切不可走前朝宣王老路,若是遇事不能决,宁可问问齐仙。”
一说到这齐仙秦王便来气,面色生冷道:“齐仙是我举荐的,予了他那么多好处,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可他未必也太过于中立了,在父皇面前不曾帮衬过我一星半点。”
刘贵妃道:“若不如此,你父皇又如何能用他至今。”
秦王想想也是,此前皇上每隔几月就要换个方士,最长的也不超过半年,眼下齐仙倒是破纪录了。
能不能长生乃至成仙还不好说,可眼下皇上对他确实越来越放心依赖了。
“也罢,切让他明哲保身,将来关键时候再用他。”秦王凝想了须臾,复转得意:“等将来孩儿坐上龙椅,母妃便是实至名归的太皇太后,我们母子自可在皇宫内随时相聚,何必跑到穷乡僻壤中龟缩一辈子。”
言兮乘轿出了宫,途径长安街,掀帘瞧去,见街市热闹,行人换上轻薄的春装出来踏青,各色店铺尽皆开张,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她停下轿子,令轿夫先回去,自己独身步入长安街中。
她在京近十年,说来还是第一次走长安街。
长安街为京都第一商街,街道宽阔平整,异国商队来往其中,一边装卸货物,一边用流利的汉语与前来询价的商贩讨价还价,做成生意的,便入旁边的酒馆茶肆中庆祝。其中也有不少商贩他乡遇旧交,用俚语互相劝酒畅饮。
言兮听得懂一些,无非是问年成收入如何,路上的奇趣见闻。
这样的情景,恍然让她忆起了当年的潼城,那时家里也是开了酒楼,招呼往来商客,父母在店中忙进忙出,顾不上他们姐妹,于是小叶儿常钻到桌底下玩,自己则到处去找她。有时惊扰了客人,人家也不恼,反而送一些新奇玩意给她们玩。
遇上淡季客人少了,父亲就忙着酿新酒,母亲则抱着两人坐在后院说些江南的人情故事。
那时的日子是喧嚣而平淡的,也是美好但脆弱的,有时午夜梦回,会怀疑那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她安静地走在长安街中,望着周边的一切,与记忆中的潼城相似又不相同。
冷不防肩被人拍了一下,言兮回过身去,见是一个平头正脸的伙计,却是面生。
“你是?”
“小的是醉仙楼的。”那伙计见到她也是愣了愣,继而满脸堆笑道:“姑娘看着面善得很。”
言兮瞧着面前这酒倌大抵是搭讪卖酒的,只是怎地推销到自己头上来了?
“我不饮酒。”她微微颔首一下,便要转身离去。
那酒倌忙拦住她道:“小的不为卖酒,是店里有位客人要请姑娘。”
言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一座精美酒楼,二楼凭栏处立着一个碧眼胡商。
那胡商见她望来,便合袖深深一揖。
酒馆热情介绍道:“这位是京里有名的客商陶大官人,原是波斯人,多年经商,家大业大,光在长安街就有十几处铺子,什么绸缎庄、珠宝店、字画斋,还有香料铺子,凡人从头到脚要用的东西,他那都有得卖……”
言兮看了一会,道:“我不认识他,你回他说谢他美意,但我无兴消受。”
“陶大官人是说有事要向姑娘问询,叫小的务必请姑娘回身。”酒馆怕她不肯,连忙解释道:“姑娘放心,我们店里谈的都是正经买卖,绝不会有见不得光的事。”
言兮听这酒倌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时也好奇这胡商要问自己什么,便由酒倌领着入了醉仙楼。
醉仙楼内装饰华美,一楼很是热闹,三教九流皆有,却差不多一半是外国商贩,一些舞姬打扮的颇有异域风情,端着酒壶往来斟酒。
言兮跟着酒倌径往楼梯处去,见店中胡商见到自己皆是一副愕然神色,也暗觉奇怪。
才上二楼,那位波斯商人已等在楼梯口,见到言兮便是长揖一礼:“多谢姑娘赏脸。”
言兮见状,便也回了一礼。
二楼倒是空旷且安静,只这波斯商人一人,他请言兮至靠窗的位置坐下,对酒倌道:“将酒壶撤下,换成茶具,再沏一壶龙井来。”
酒馆笑着一溜烟去了。
波斯商人道:“在下姓陶,单名信。初次见面,不知姑娘喜好,仓促之间多有怠慢,还请姑娘见谅。”
言兮见此人不似酒倌口中那般财大气粗,一身布衣直裰,言语有理客气,全不见一点生意气,若不是光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就买得下这座酒楼,都要误以为是个读圣贤书的儒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