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的生活，很乱很苦闷。
当然，乱糟糟的生活不一定会很苦闷。但苦闷的生活，一般来说，都会让人觉得，乱糟糟的。
他生活在这个贫民区两年了。两年里，这里一如往常地充斥着毒 品、娼妓和暴力。
在这个黄赌毒横行的王国里，每个人都在努力且痛苦的挣扎求生……据说以前浮南是绝对禁毒的，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毒 品一度流行，各种畸形也开始蔓延。甚至在年轻人的群体里，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嗜毒高端文化’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如果还没有碰过毒 品当中的任何一种，甚至都会为人所不齿。
他过得很揪心，每次回到那里，他总是会有种错觉：那个贫民区，是建在了贫民们的心里。
而这个城市的掌权者们，似乎却反倒因此而感到欣慰和放心：贫民区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劳动力繁衍的场所，跟农场里的一处猪圈，几乎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而更‘伟大’之处似乎在于：这里的人，也一致认为，任何东西，哪怕是书籍，能够带给他们的慰藉，也都远不如男人将毒 品夹在餐盒里，往繁华市区的某个地方送一趟或者女人在街边谈妥了价钱，带回一个陌生的男人大战一场所赚到的钱，更加实惠。
钱，是食物。是活下去的不二选择。
而在贺雨的眼里，比所有的这些麻木更加让他觉得麻木可怕的，是所有人的认同。那种，无奈，但却已经深入骨髓的，认同。
或许刚开始人们都会有一点儿不甘，但可惜不管什么样的不甘亦或是真理，在“咕咕”叫的肚子面前，最后都会无一例外地投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隔壁楼上的老两口仍旧在万年不变地互相对骂，不管黑天白夜；楼下的妓女也一如往常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趴在那间原本就毫不隔音的房间的窗口处尽情的声嘶力竭——或许，那根本就是服务的一部分而已——已经不知道这是她今天招揽回的第几个客人了，可她仍旧很卖力，生活不易。
贺雨甚至曾经都无聊的想过，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顺便也突破一下自己。可在心里，终究还是没能迈过那一步去——尽管自己生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但他仍旧‘倔强’地希望自己，尽量的，干净些。
最下面一层被改造后的车库里，聚集着一群染着各色毛发的年轻人，正将拼凑的音响开到震天价响，肆意挥霍着自己那看似永无尽头的青春……
他的住处，在楼顶。
其实原来根本就没有这间房——这是那个秃顶房东原本在楼顶搭建的一间简易杂物棚。当时他来看房，表示愿意自己收拾并翻新一番，而且价格也并不比楼下的正常房间少多少，房东自然愿意。于是他便在这儿住了下来。而他看中这间房的理由，只是因为它单独在楼顶，不用跟人多说话交流，也更加清静而已。
最重要的是，夜里十二点以后，他被允许可以锁起楼道的铁门，整个楼顶，也就可以短暂的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他准备煮碗面简单吃一顿，然后，换身衣服，要在七点半前赶到那个新客户家里去——那里有个愿意学习汉字书法的孩子在等着他，这是唯一一件令他觉得这个世界还算正常的事，也是让他将停的心能够暂时狂跳的一剂良药。
趁着烧水的空当，他在破旧的桌前坐下，伸手拿过桌子上摆着的厚厚本子和一支笔。
“1151。一如既往。”
合上日记本。窗子前，他的长发和凌乱的胡须，在余晖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现出一抹金黄色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
他略一皱眉，合起了笔记本，站起身来——能来敲自己门的，要么是房东，要么就是房东的那个因为一个鸡蛋可以吵上一个下午的老婆，别无他人。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女人。
严格的说，是一个穿着职业装，看起来清爽干净的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个头高挑，身形略瘦，扎着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略微显大，看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婴儿肥。她的眼睛黑亮，但此刻的眉宇之间，却莫名地现出一丝不安来……
贺雨略一皱眉，不解地看向了她……
“大叔？姓贺吧？你不用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叫章敏，朋友介绍我来的……”
一个自来熟，看来还有点儿，话痨。
贺雨面无表情地回手开始关门，漫不经心道：“干这个还用这么正常的名字？？你不会碰巧价格就是两千吧？？朋友介绍？我没朋友……演技拙劣，说谎不及格。”
“喂？！你个混蛋说什么呢？！靠……我可是老师……”章敏慌忙伸出手来推住了门，脸红了起来，却满是怒气。
贺雨的手上停住，看了看她，一脸玩味地幽幽道：“老师？哦，职业装诱惑？？谢谢，我不玩儿这个，你换一家再问问。”
说罢，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章敏在外面继续不停地敲着门……
“喂？！你个龌龊的老男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喂，老男人，你可别后悔！你不开门的话，我保证，你别说坐地上了，就算躺地上，心里也不安稳！好吧……我承认，我跟踪你了……”
门被再次豁然打开，现出贺雨那张冰冷的脸来。
“靠，一个大男人主义极其严重的老男人……”
章敏一脸的不屑，一把推开他，径自走到了屋子里去。
“你偷听我们说话？！你当时在什么位置？我不可能一点儿都没发觉……”
门被随手关上，贺雨看着章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
章敏背靠在墙上，一脸认真地抬手道：“我发誓，我绝不是有意偷听……”
说着，她走到玻璃窗边，看向下面的街道，朝着贺雨摆了摆手。
贺雨走了过去，朝下面一望，破旧的街道两旁，人流不断。
“看，那个水果摊前的两个人。”
他有些不解，冷漠的看了看她，复又将目光看向了下面……
章敏略微一皱眉，嘴里喃喃低语着：“凤梨？哦不王八蛋，我们吃不起凤梨，吃了，晚饭就没着落了……那，李子？不行，还是有点贵……好吧，苹果，就苹果好了，一人一个，老板，来两个苹果……两个？你们也太抠门了吧？好吧……”
称重，付钱，两个人拿起苹果，一人一个，走开……
贺雨看向她的目光逐渐由惊讶变为略微的震惊……
“唇语？？不……你的，听力？？”
章敏扭过头来朝着他耸了耸肩：“我能听到大概一百五十米以内的哪怕是轻微的所有声音——当然，前提是，只要我能看到那个声源，盯着一会儿就行。所以，在广场上，我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
“你这样每天走出去，岂不是很累？”
“不——你是个例外。自从半年前在那里发现了你，我就有了难得的安静时光。因为你从来都只是坐着，不说话。所以你昨天突然张嘴了，我就实在是好奇的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