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神枪会总舵。
孙成刚喝着酒，有些醉了。
为他斟酒的是个穿墨绿绣金褙子的美妇，她当然是孙青霞。
孙青霞就像是孙成刚的影子，无论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都有她陪着。
孙成刚烧掉了一封信。酒已喝了两壶，他却还在皱眉。
“是阿卓传来的消息吗？”孙青霞轻声问道，“他说了什么？”
孙成刚手里握着酒杯，他板着脸说：“临安那边出了些状况。”他话锋一转，“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孙青霞抿嘴一笑，道：“我的小心肝受得起，先说坏消息吧。”
孙成刚叹息道：“老二、老八死了，到现在也没有查到杀害他们的凶手是谁，连尸体也都找不到。”孙青霞听着，脸忽然变得苍白。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颤声道：“那……那好消息呢？”
孙成刚道：“齐霄还活着，而且帮了我一个大忙，回头我会让人好好款待他。”
孙青霞道：“他帮了您什么忙？”
孙成刚道：“他替我除掉了浙东双煞，算是砍断了龙西海的左膀右臂。你知道的，我神枪会在江湖上虽然颇有威望，但也树敌众多，长江七十二道水陆码头便是其中之一。当年我为了铲除这个强盗联盟，让孙不邪打入他们内部，没想到他的身份最后还是暴露了，不邪也因此献出宝贵的生命，每次想起这段往事我就心痛不已。”他不禁流出惋惜的眼泪，“现在好了，齐霄不但替我除掉了浙东双煞，还把他们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来，老夫终于可以用他们的人头告慰不邪的在天之灵。”
孙青霞勉强笑道：“这本来是好事，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着呢？”
孙成刚道：“因为我还在思考一件事。”
孙青霞柔声问：“何事？”
孙成刚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魔教？”
孙青霞道：“好像听说过。”
孙成刚道：“把你知道的跟我说说。”
孙青霞给孙成刚斟了杯酒，道：“听说魔教崛起于西域，起初也是由数十个门派组成的联盟。如今，他们已是天下间最庞大也是最强大的组织，下属的分坛多达三十六处，星罗棋布，有好事者称其为‘三十六天罡’，将龙西海的强盗联盟称作‘七十二地煞’，当真是有趣的很。”
孙成刚喝了杯酒，笑道：“那个说三十六天罡的人，恐怕要被魔教的人笑掉大牙了。”他忽然收起笑容，“龙西海的确是有七十二座码头，可魔教却不止三十六处分坛。”孙青霞的杏眼瞪得很大，失声叫道：“这还不多？”
“三十六处分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孙成刚正色道，“魔教的人早已存在于武林各大门派当中。”孙青霞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难怪江湖上提起魔教，个个都心惊胆战的。”
孙成刚冷笑道：“但魔教势力再怎么大，也是人做出来的。他们能成就的霸业，我神枪会一样可以做到。”他又不禁长叹，“只可惜神枪会接连遭受变故，如今可堪当重任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孙青霞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您在知人善任方面可是行家。妾身相信不久的将来，您一定可以招揽到不少高手的。”
孙成刚闻言，仰面大笑，道：“说得好！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那一天……”话音刚落，他忽然止住笑，厉声问外面：“什么事？”
“禀老爷，三堂主求见。”门外的侍卫恭敬地回答道。
孙成刚喜出望外，道：“阿卓回来了！他在哪？”
侍卫回答：“就在门外。”
孙成刚屏退孙青霞，对侍卫吩咐道：“快叫他进来。”
门外，一个人垂手站立，表情严肃，却有些疲倦。
但他还是笔直地站立着，一刻也不敢松懈。
齐霄斜靠在栏杆上，他在等，等陈卓。
官银失窃案和水猴子案相继告破后，两人便马不停蹄，赶了近六天的路，来到济南府。
陈卓已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齐霄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孙老太爷果然是个酒色之徒。”齐霄不禁露出笑意。
那个站在门外的汉子用眼角偷偷打量着这个衣服看着有些破烂，外表看着有点懒散，却又爱笑的年轻人。
齐霄也在看着他，忽然问道：“大哥，你贵姓？”
“姓孙。”汉子顿了顿，“我叫孙大忠。”
齐霄微微点头，又问：“这里的下人是不是都姓孙？”
孙大忠道：“是的。”
齐霄接着问：“是不是只有姓孙的才能加入神枪会？”
“不一定。”孙大忠道，“你若肯改姓，也可以加入。”
齐霄又笑了。他不但爱笑，而且笑起来总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常说，人可以一无所有，但不能没有笑容。因为人只要笑起来，就会感觉天下的财富都归他所有。
孙大忠显然也对这个爱笑的人感到好奇，他也问道：“你贵姓？”
“我姓齐，叫齐霄。”齐霄笑着，毫不掩饰地说道，“我是来加入神枪会的。”
孙大忠道：“你是神刀堂齐大侠的儿子齐霄？”齐霄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孙大忠又道：“你肯为了加入神枪会而改姓？”
齐霄道：“可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成为神枪会的下人。”
孙大忠道：“那你想干什么？”
“听说一言堂是神枪会的精锐力量，很多神枪会的下人做梦都想进入一言堂。现在一言堂堂主的位置出现了空缺，”齐霄话说一半，忽然不再说了。孙大忠冷笑道：“你胆子不小，居然一来就想当一言堂堂主，真是可笑。”
就在这时，陈卓走到齐霄身边，对他耳语：“待会见了老太爷给我抖机灵点，出岔子我可保不了你。”齐霄笑了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孙成刚从房间里传出声音：“阿忠，让齐公子进来。”
“是。”孙大忠行了礼，对齐霄伸手示意，道：“齐公子，请。”
齐霄挺起胸膛，大步走了进去。他身上本来穿着一件崭新的、剪裁的很合身的衣服，现在却破了几个洞，衣袋里也是空空的，看起来像是个讨饭吃的流浪汉。
他似乎是刻意穿成这样来见孙成刚的，见他的时候还把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孙成刚打量着他，忽然道：“这衣服看起来不怎么值钱。”他第一句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实在让人没想到。
齐霄却不感到意外，立刻回答说：“你知道我出手一向很大方。”
孙成刚知道齐霄经常搞这种答非所问的名堂，知道他话里有话，接着问：“这身衣服你穿了多久？”
齐霄道：“不久，就一天。”
“才一天就把衣服穿成这样。”孙成刚苦笑，看着齐霄衣服上的破洞和污泥，“你的衣服通常都穿多久？”
齐霄道：“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孙成刚道：“你难道不懂得洗衣服吗？”
齐霄反问：“你难道不知，洗过的衣服我从来不穿？”
孙成刚的脸上没有怒意，非但没有，眼里还带着笑意，又问：“你一个月花多少银子？”
齐霄道：“我从来不算自己会花多少银子，有多少就花多少。”
孙成刚追问：“若是花光了呢？”
齐霄回答道：“自然是去找人借，借多少是多少。”
孙成刚继续问道：“要是借不到呢？”
齐霄叹了口气，道：“借不到就欠。”
孙成刚大笑，道：“有人肯借给你？”
齐霄也笑道：“总有那么几个。”
孙成刚道：“都是些什么人？”
齐霄用眼角瞟了一下屏风后的一道窈窕身影，道：“都是些女人。”
孙成刚显然也注意到齐霄的目光，他轻咳一声，道：“怡红馆昔日的花魁柳梦兰就是其中之一？”
齐霄淡淡道：“你说的没错，但她现在赎了身，成了临安府王通判的义妹，早已不是那个弹琴卖唱的歌女。”
孙成刚道：“她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不但出手大方，肯把银子借给你，而且还时常跟你串通好骗人。”
“老太爷此言差矣。”齐霄故作微笑道，“我是骗过人，但我不是骗子。”
孙成刚道：“可你却骗过了阿卓，让他死心塌地帮你脱险，还让他带着你来见我。”齐霄并不惊讶，道：“你知道的真不少。”孙成刚捋着胡子，道：“阿卓是个诚实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没有瞒过我，所以他现在活得比别人好。”
齐霄叹息道：“我也想过他那样的好日子。”
孙成刚道：“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
齐霄道：“知道，你在盘问我。”
孙成刚道：“知道还来见我？”
齐霄道：“我没什么好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