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荒年灾景,民生惶惶。人们哪有闲情逸致,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与已无关的事儿,再说望月观的事情非比寻常,知情人更是心怀忌惮,怕惹麻烦,谁愿意将那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几个不知底细的外地人听?
因而,郑兴与二师兄林天荡万事通三人,在望月镇一待就是半个多月,才将那里发生的事儿打听个大差不差。
尽管和郑兴预判的一样,那晚他在船上看到的映天火光,就是望月观被烧毁的大火。
但至于如何产生的大火,却众说不一,有说是火箭烧的,有说是官兵放的,有的说是老道自己点的,有说是烧妖怪的天火……什么说法都有。
经过多人之口,人们对那里发生妖怪、那胡掌柜领着官兵,把望月观民众掳去观里去除妖的事,说法倒是统一。
至于后来里面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有人说天火引发了天雷,在一声巨响后,那里再无什么声音。
观里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因听说那里有妖怪,过了很久才听有胆大的进去看过,说里面除了乱石瓦楞啥也没有……
郑兴因无师父及大师兄的消息,心下焦急,生怕有个不好的结果出来,每日心神不宁。万事通则因碰壁过多,再加上一到街上就有难民追着伸手讨要,所以,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耐心与热情,每日到街上溜上一圈就返回店里,再也不肯出门。即便郑兴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他来回。
偏在此时,二师兄修习需闭关几日,那万事通更有了理由,就守着二师兄房门,以免外人打扰,对郑兴说打听消息的事只能有劳小师弟了。
郑兴本挂念师父师兄,这样一来,倒少了些顾忌,每天就自顾自游荡在街上,遇人就问上一声,但在这人心惶惶饥不择食的日子,更多的是招来些白眼与嘲讽……
俗话说“苍天不负有心人”,这天郑兴因走得累了,就蹲在墙角与一个晒太阳的老者聊了起来,没料到三言两语,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老者衣衫破旧,两眼昏花,正蹲在墙角打着瞌睡,听到郑兴的问询,慢腾腾睁开昏花的老眼,看了一眼满脸焦虑的小郑兴,神神秘秘地说小子是外地人吧,这事你可问到人了,老爹都知道,这镇上发生的事什么也别想瞒住老爹……
说着他手臂半撑着身体,后背向墙上靠靠,试着让自己舒服些,然后老眼半睁不睁像拉家常般絮叨起来……
他说望月观大火之后,那望月村的人不知道死未死?但那领兵捉妖绣庄的掌柜却离奇在“和风堂”里死了,没多久,镇上来了个大人物,听说还是樊城来的,说是查望月观大火的事的。本来听说那“和风堂”的少医公要倒霉,哪知人家撞了大运,救了个人,还带着全家离开这穷乡僻壤搬樊城去了,你说这事哪里说理去?
老者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几句就闭眼打一会盹,郑兴心里虽急,但也不敢出言打扰他。
老者说到这儿,心里似萌生出些感慨,他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你说有人死有人亡有人撞大运,这不是老天爷硬给的不是命是什么?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救个人还能把家搬走?你说这不是老天爷安排的又是什么?老爹这辈子为啥就没摊上这么个好命呢?
郑兴小心地在墙角陪听着,听说那少医公救了个人,情绪有些激动,听老者不往下说,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老者知道那少医公救的是什么人吗?
老者听了,似乎对郑兴的插话有些不满。他耷拉着眼沉默了一会,像是打了会盹,突然睁开浑浊的双眼,说道,“说是个死人,你小小年纪老打听这事干啥?快一边该干嘛干嘛去,老爹困了。”说着,就倒在墙上呼呼睡去……
郑兴吓得伸了伸舌头,再不敢言语。
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再加上郑兴在望月观走前的那些经历,他慢慢地推断出一个结论。
就是这望月观的祸事,终是他卖荷包而引起的……此念一出,令他更加懊恼。
因而,他心里对那个在绣庄偷他荷包的伙计,无比怨恨。要不是他偷荷包,哪能引起那个掌柜的注意,哪会被他们追踪,哪会害了师父及师兄?
他装作看客,曾混入客商里造访过那个绣庄几次,不知为何却始终未见到那个混蛋伙计,终有一次,他趁看货之机,问一伙计。那伙计一听还以为是胡三儿的朋友,口无遮拦,就眉飞色舞说他攀上他们少东家,救了个人,去樊城高升成掌柜了……
郑兴听他说混蛋伙计走了,对自己的想法更深信不疑,只是,他有些疑惑,他们救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无人知晓师父师兄……还有那个小姐姐石怪的下落。经过前后思忖,郑兴觉得,如果能找到那个混蛋伙计,也许情况会有转机,能知道师父等人的信息。
晚上饭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将这一想法,一五一十告诉了盘腿剔牙双眼无光的万事通。
万事通听了,无神的双眼猛然一亮,他忽得站起,将昏黄的灯光震得一闪。
他点着头晃着脑袋连说两个“好”字,然后一推房门,走了出去,接着就听到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不多时,那万事通又出现在房门口,尽管灯光很暗,也难掩他脸上散发的光亮,他兴奋地对郑兴叫道,“小师弟,快,快,二师兄叫你过去给他说说,快,快点。”
“啊?”郑兴啊了一声,竟紧张地合不上嘴巴,因自出来,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个冷厉的二师兄叫到房间问话。
郑兴随万事通走进二师兄房里。他没料到里面竟如此简陋,除了一桌一床连个长凳都没有。
二师兄像打坐一般坐在床上,由于油灯被拨得很亮,因而能看到二师兄脸色如常,还是那样风轻云淡。只是,他看人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样淡然,许是灯光柔和的缘故,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郑兴像以往一样,先按礼节给二师兄鞠了一躬,说声,“二师兄好。”然后向左移步站定。
“郑师弟,将你们来望月观的事及后来你想到的事,都给二师兄说说,让二师兄听听。”万事通闭了门,在后面小声地提醒郑兴。
郑兴听了,明白这肯定是二师兄问过那万事通,他说不清楚才让他过来的。
于是,他就从跟着师父云游到此,在望月村遇到老族长开始除“石怪”开始,慢慢地讲了起来……因里面所涉荷包之事,对于石怪和那个小姐姐的事,他也并不相瞒。因为从他心里,他除了开始有些怕那个“石怪”外,他从无觉得他们是什么坏人,更别说是什么妖怪了。
那个二师兄静静地坐着听着,明亮的灯光将他的脸映得甚是淡漠,淡然自若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听到郑兴说自己真该死,没料到兑换一次荷包就给师父及师兄带来如此大的祸事,至今音信全无,这些都怪自己……
那时,他才默默地注视郑兴一会,尔后,又若有所思地听了起来。
郑兴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地将他打听来的信息连贯地讲完,末了,他说如果找到那个“混蛋伙计”,也许就能知道我师父师兄及那个小姐姐的下落……
“郑师弟说的不错,”听到此处,那二师兄忽然开口说道,“你做的很好,那个‘混蛋……混蛋伙计’是个关键。”说到这儿,那二师兄嘴角突然略略一扬,清淡的面颊上似有了些许暖意。也许他感到郑兴说那“混蛋伙计”这称呼有些好笑。他在此处略略一停,又接着说道,“不过,对于你说因一个荷包出了这事,那肯定不至于此,你大可不必因此自责。”
“啊,不是吗?”郑兴听了,有些哽咽说道。
“不会如此简单。”二师兄摇头说道。
“谢谢师兄指点迷津。”郑兴听了不禁又给二师兄鞠了一躬。
“小师弟不必多礼,我们自家人不必客气。”二师兄扭头看了看眼睛睁得斗大一脸讶然的万事通,说道,“万师弟你们去休息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望月观看看,然后去樊城。”
“是,遵师兄命。”万事通拉了一下呆立着的郑兴,恭敬答道。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耳,这哪里是二师兄?怎么闭关几天出来就变了个样子?他哪里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过话?
万事通与郑兴给二师兄作揖作别,身后还传来二师兄那喃喃一般的话语,“郑师弟也不必过多担心为师,就那些个官兵,怎么能伤到楚师叔?”
万事通与郑兴没有回话,他们回到屋里,相顾愕然。
万事通紧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二师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而郑兴更是心绪涌动,疑惑不解:二师兄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怎么是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