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登伯格急忙问道:“池夫人,您有什么高见?”
“现在的比试只是两家自己送来的面料,我提议到他们的工厂仓库随便抽几件看看,这样才能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阿荃建议道。
她的话得到台下的人一致赞同,就连南云和夫也频频点头。对呀,这连胜纺织厂肯定和我们东川一样拿来的面料是千条万选出来的精品,我就不信他们的仓库里会没有次品?
范登伯格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样的话,我们的停留期就要延长了。”
“只要能确定最好的货源这也是值得的,大家说是不是?”瀚文向代表团的成员问道。
“对,我们愿意!”代表团成员中那些女眷叫得最响亮,她们刚才已经为连胜逼平了东川拍红了手掌。
最终双方决定各派代表与裁判们一起到对方工厂仓库里随机各挑选十匹布封样运送到礼查饭店。那些记者兴奋异常,想不到这个擂台赛如此具有戏剧性,这次报道的材料可真是丰富了。
东川厂就在上海,本可以即刻到厂里挑选布样封存,可正雄这时又耍起了无赖非要让大伙儿先去江州。他其实有两个想法,一是为了给自己厂里赢得准备时间,二是他根本不相信连胜的面料有如此的水平,说不定是用别人家的产品打上自己标签并换上自己的包装。
保罗本打算说句公道话要求先去东川,可华生却自信地摆着手拒绝了。
第二天当一行人乘船来到江州的连胜纺织厂时,正雄与南云和夫暗暗惊叹,在这个小城市里居然还有规模与上海东川不相上下的工厂。
厂里的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聚拢了过来,高举着手臂向着华生呼喊道:“张先生,加油!”、“我们不会给您丢脸的!”
正雄微微一笑,放下心来。这里的工人分明就是一群不讲纪律的乌合之众嘛,突击生产一些好产品是有可能的,若能长期保持水平就是见鬼了。
俊明在接待室休息的时候,看到了那台自己十年前卖给华生的铁轮织布机和照片墙上与华生的合影,眼眶立刻潮湿了。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正雄听说要和工人们一起用餐就一万个不乐意,华生便派咏江带着他和范登伯格等几个裁判去了城里的大馆子,而俊明、和夫以及保罗还是留在了职工食堂。
连胜厂的老板、高级职员们和技工、最低级的勤杂工围坐在一起开心地吃饭、聊天把俊明给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劳资双方能如此亲密平等的场面。从小就对等级压迫深恶痛绝的他所期盼的理想社会不就是这样的吗?
“不能这样,管理当局的威严到哪里去了?”和夫悄悄对俊明说道,若非两家是竞争对手他真想直接提醒一下华生这个后辈。
“哦,哦,这米饭不错。”俊明大口吞咽着饭菜,魂儿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在仓库随即挑选布料时南云和夫盯着墙上贴的一张奖惩条例更是惊讶,那处罚条款中竟然包括总经理,发布人竟然也是总经理张华生的签名。
“罚总经理的款?哼,收买人心,这家伙狡猾得狠。”正雄站在一旁撇着嘴小声冷笑道。
谁知这话被一个验收女工听到了,她虽不懂日语可正雄那轻蔑的表情还是能看出来的,便与同伴们议论道:“看,那个东洋人瞧不起我们呢。”
“哦,呵呵,出现次品总经理也罚自己的款,你怎么知道罚了?”正雄突然用中国话笑嘻嘻地问道。
那女工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正巧咏江走过来说道:“怎么会不知道?他被扣了薪水他老婆会骂他,财务部还会给发现的人奖励。如果你能发现次品,我们厂也会给你赏钱。”
同来的裁判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连俊明与南云和夫也忍不住地偷笑。
在东川纺织厂,华生也被现场的景象震撼了。不仅设备先进,而且管理也是很令人叹服。除了几个车间主任跑来向参观者鞠躬问好外,其他的工人都在流水线上埋着头整齐划一地操作着。
厂区和各个车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物品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到处都张贴着醒目的图形指示标识的做法更让咏江感到惭愧。平时工人乱堆乱放的时候他总是发火抱怨他们不识字又记不住事情,怎么没想到用这种办法呢。
见华生和咏江面露羡慕之色,正雄得意洋洋地说道:“张先生,这才是当今最科学的管理模式。”
华生连连点头赞同,突然他指着那些工头腰间斜插着的一条短棍或者皮鞭问道:“咦,他们带着那东西干什么呀?”
“哦,我们快去仓库挑选吧。”正雄看了看手表说道。
前一天正雄很晚才回到住处,因为他将生产部长等几个骨干留下了。那些人再三保证在他去江州的时候已经将库存的布匹查过不少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仍然不放心,威胁着如果有问题将那么他将在山田董事处罚他之前开除他们。
那么多布匹全部再检查一遍是不可能的,众人只得又随机挑了两匹布仔细打开检查后确定了没有问题,正雄这才安心地回去睡觉了。
当大家来到仓库时华生让咏江随便挑选,咏江早就对正雄挑选连胜厂布样时的做法憋着一肚子气了。因为那家伙不辞辛苦地亲自从压在最底层的货箱里翻出布卷来让人带走,那表情仿佛已经揪住了连胜厂的小辫子。
“你也可以随便挑嘛,如果有瑕疵我也可以给你赏钱哟,保证比张先生给你们的要多。”正雄背着双手微笑道。
到底是工厂基层干出来的老手,咏江一眼就看出面前几排货架上的布匹油纸包装颜色略微鲜亮些,而后面几排的布卷的包装颜色有点灰暗,可以肯定这颜色鲜亮的一定是这两天重新检查后包装过的。
第二天又要比试了,俊明躺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千代关切地问道:“还在为明天的事发愁呀,张君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要是能和张君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唉,我们估计要输了。”俊明哀叹道。
“什么?你,你怎么能确定的?”千代急忙问道。
“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张君一个人,而是他们全厂一千多人。从那些工人期盼的目光中我肯定我们赢不了了。”俊明又叹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太好了。”千代轻声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黑暗中俊明吃惊地望着千代。
“我,没什么,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千代顿觉失言赶紧捂着胸口默默地祈祷起来。
礼查大饭店的大宴会厅里气氛异常紧张,连胜和东川的四名技术员拆开包装,剪取了布样。经过测试,两家的布料在各项指标上的得分依然一致。房间里充斥着“嗡嗡”的议论声,这下可如何选择呢?
“既然是贵代表团选择货源,那就请你们定夺吧!”华生对代表团说道。
看到池复生夫妇和代表团的人不停地点头,正雄慌忙站起来反对道:“不行,既然是比赛,必须分个输赢!”
几方人员又开始激烈地争论起来。山田贵一焦急地向裁判台上日本领事馆代表使着眼色,但那人已经将脑袋低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保罗举起一只手臂说道:“我提议把布料全部打开检查,我相信上帝一定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众人一听都不吵了,现场安静下来。工作人员开始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着两家的布料,又经过一个多小时令人揪心的等待,最终结果出来了。连胜的布料没有任何问题,而上海东川的两匹面料上的经纬线有细微的断裂和几个小小的砂眼。
除了那些日本人,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起来,照相机也拼命地闪个不停。华生将帽子抛上了天花板,瀚文则眼含热泪一把将他抱住说道:“谢谢你,华生兄弟。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古屋社长,别忘了我的赏钱!”咏江高声叫道。
正雄此刻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哪里有心情与咏江斗嘴,因为工厂的内部质量管理可是由他主抓的,这过错造成的重大损失可没有任何理由向上级辩解了。
山田贵一瘫坐在椅子里捶打着脑袋。俊明低垂着头,手脚变得冰凉。输了生意可不能再输了人,南云和夫强打起精神来到华生的面前鞠了一躬说道:“张先生,恭喜,贵厂的产品质量令我等深感钦佩。”
“老前辈过奖了,我全靠那些工人,他们可是我的兄弟姐妹啊。”华生激动地还礼道。
瀚文终于了却心愿,领着阿荃在池心澄的墓前磕了头。当华生要把池家的股份交还给他时,他紧挽着阿荃推辞道:“以前的瀚文已经在海上死了,我现在要回南洋踏踏实实地去做池复生了。”
山田贵一拒绝了正雄、俊明与和夫的辞职谢罪请求,还特意拍了拍俊明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他黯然登上了回日本的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