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森这番话看似在宽慰,实际却是在点他——多说无益,惟有服从。既没有反驳的资格,他便不再多言了。
拜别天尊后,想到确实有一段时间不见唐翊,他在踏入妙觉门时脚步朝向一转。偏室覆盖了守护结界,只有携带温尔灵力者才能随意进出,赵天闻被任命为代班首席弟子,因而获得特许,被温尔点了一丝灵力在眉间。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接收过结界之主的认可。事务繁忙诚然不假,但错手一剑穿膛唐翊这件事仍让他心有余悸,亦似乎因此存了愧疚之情,以至于丝毫未动过主动寻找温尔的念头。
他不敢去面对这个对他一片赤诚却被他所伤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应是已知晓幻境所示的少年。连师父亦在暗示将唐翊送走的日子不远了,他更是觉得良心备受煎熬。
这扰人心绪的点点滴滴忽然汇成遏止不住的洪流涌入脑海,脑袋一瞬间的刺痛令他再不能思考太多。元神受创遗留下来的毛病,是若心不静则身不定,他撑着墙壁一缓虚浮脚步,却又发现了一个不得不关注的问题。
即便温和结界不会弹开被排斥在外的人或物,也该浮现波纹状告诫外来者切勿再要靠近,可在他左手触碰外墙之际,结界竟完全没有异动!
乔易棠轻轻拂去一片落叶,结界该有的状态立刻呈现眼前,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死死盯住自己左手食指,这一次,他走到门前再尝试一遍,切实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结界不排斥他,便是感应到了他体内有温尔的灵力。
然而,这份意外发现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即便精神力有损,修为不低的他对于风吹草动仍尤为敏感——赵天闻此刻正带着门中学子练武,屋内却有活动的气息。
温尔布下的结界十分安全,他无需放开神识查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也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赵天闻进屋已是晚膳时间,似乎将乔易棠不知游走到哪儿去的灵魂也捎了回来。
“就这么喜欢?”
端坐在案后的紫服少年终于动动脑袋,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却未发一言。
“听说你在前庭站了一个下午,动都不带动一下,咱家师弟妹简直高兴疯了,可我咋觉得你也疯了。”
摆好碗筷的赵天闻见乔易棠没有动身的打算,皱着眉头走到案前,“隔壁孙琪未时去思轩斋见你凝望假山鱼池,酉时正归来瞅你位置角度毫无变化,像极了灵魂出窍。”
“我没有等到他出来。”
赵天闻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同时错开视线的举动,让乔易棠也垂了眼睑。
“赵天闻。”他唤了仍旧愕然的少年一声,“他在避我不见,对吗?”
“对……什么对!谁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得觉门那个臭小子来你耳边吹风——”
乔易棠一摇头,换来赵天闻的沉默。于是他也未再作声,起身至饭桌,闷头扒着饭。
过了一会儿,赵天闻才落座他身旁,说道:“看来你已知晓,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唐翊恢复得很好,已经醒来半个月了。”
乔易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而后把头埋得更低,赵天闻忽而深吸一口气,扬高语调说:“但是!是我拦着他,让他不要来打扰你这个大忙人的!是我自作主张了,你惩罚我吧。
“哎,你说句话呀。
“喂……别不理我行吗?”
乔易棠终于抬眸看他一眼,半响道:“谢谢你。”
“谢什么?”
“是我伤了他,却是你来替我照顾。”
“谢什么。”赵天闻又说了一遍,伴着一声轻笑,“您日理万机,要是累垮了身子,某人可该自责死喽。”
赵天闻以玩笑般的语气讲道。直到案上碗碟全被收走,屋内又恢复死气沉沉的状态,乔易棠仍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从黑夜到天明。
最后,他留下一纸信笺给赵天闻,便离开了琼山。城外驿站里的马夫瞧见他走近,赶紧笑脸相迎,忙问他是否要上路,随即牵了一匹据说是最好的千里马来。
“这马,我谁都不给,就留着给您的呢!”
不论是先前误打误撞解决的杀人案,还是天尊对他早已传遍千里的偏爱和重视,都令琼羽仙中人对他恭敬不已,爱戴有加。
谢过马夫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驭着这匹雪白的宝驹悠悠行路。
说来奇怪,江都一事,勘查靠温尔,定乱有傲满,他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者,此行惟他一人赶赴,孤独又寂寞,他本该毫无兴趣。可自己鬼使神差地迈动步子走下山,这种说不上来是否直觉中下意识的决定,当真诡异得紧。
他晃了晃有些昏昏涨涨的脑袋,一边懊恼着昨晚一宿没睡就敢上路,若是到江都反而成为拖累,可就成他的不是了。
巽州与江都距离甚近,他紧赶慢赶,临近午时及至江都城门,却发现无法推动。思索再三,他决定御风过门缝托起门闩,神不知鬼不觉踏入了江都地带。
越往前走,他发现这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荒凉萧条的地带弥漫着烧焦味,伴随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息。这股让人头昏不适的气味随着他的深入更加强烈,细听一会儿,还能听着火焰在焚烧些什么的声响。
此刻这方土地情况究竟如何,仍是未知,但毫无生机的环境根本无法为他提供掩护。当冲天火光映入眼帘时,正在忙碌的人们亦发现了他的身影。
“城门不是落锁了吗?怎么还有外人闯入!”
乔易棠无视抄起家伙作势与他一战的几名青壮年和大汉,脚下步子越来越快,终于看清楚被丢入火堆里的——
是活人。
被紧捆着双手双脚,嘴巴鼓得不像样的小男孩在火中痛苦挣扎,却是徒劳。一时间他怒上心头,已顾不上温尔的叮嘱,掂决卷起劲风,集中朝火焰扑去。
“抓住他!”
有人大喝一声,火焰后的众人即刻齐齐朝他冲来。一方面是能量不够便无法扑熄的熊熊烈火,一方面是事态仍不明朗也许另有隐情的民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