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整个营地一片热闹，盆碗的碰撞声加上人声笑声，释放着大劫后的轻松。
子玉的营帐里，少郡已经给他施完针，收好针包放进天地珠。
子玉边穿衣服边看他脸色，开始解释：“不是我逞强，当时两万人面临生死，一刻都等不得。我是抱着必死之心过的毒瘴，还好命大，她给了解药。”
“那之后呢？”
“义兄危险，我也不能不管，灵丘剑威力要比一支箭大得多。还有，血渊剑不能落入巫婵之手，在她面前毁了她才死心。”
“到你这都有理了，你知不知道，巫毒比一般毒厉害，两军对战，她怎么可能让你恢复正常。你以后都不能动用内力了，动一次少活十年。”
“你怎么知道？”
顾曦只知道解毒后暂时不能使用内力，但没说一辈子功力就这样废了。他看着少郡的眼睛，希望从中看出这话是在吓他。
少郡也不理他，沉了一会儿道：“我这就带你走。”
“去哪儿？”
“深山老林，沿海孤岛，大漠绿洲，去哪都行，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子玉有些不相信：“你是认真的？”
少郡可是一直心在庙堂，在社稷，即便隐遁也不会置之不顾。
“自然是认真的。”
少郡拉着子玉坐在地铺上：“不是吓你，你那次在关外中毒就伤了元气，又自己伤了心脉，没法恢复到以前。以后别折腾了，跟我走吧，你不是早就想归隐田园吗，我是大夫，能保你活到老。”
子玉信了，他往后一仰，手放在脑后，看着少郡道：“现在不是活的好好地，我不用内力就是了。”
“谁能为你保证？你是不能动，不是动不了，不定哪天遇到事，你一冲动就离死不远了。”
这话逗得子玉笑了：“你怕我死？那就怕着吧，也让你尝尝那种滋味儿。你死那会，我是宁愿死去也不愿活着，因为活着太难了。想想，你也真狠，都不知会我一声。”
少郡看如今子玉的情形也体会到他当初痛不欲生的感受，自己可不想要那种感受：“可说好了，你要是敢让我尝那种滋味儿，我就喝十碗孟婆汤，几辈子都不想你。”
子玉起身，很认真道：“你说过的，下辈子换你来找我，我等着，不会像你一样绝情的。”他拍拍胸口：“证据我都收着哪。”
营帐外，宁八小心翼翼问道：“主子饿了吧，他们让我给你们送了饭过来。”
子玉知道这些人不好意思进，就忽悠小八过来。也知道小八也巴不得进来瞅瞅，便应了一声：“进来吧，我们没事了。”
少郡脸红了，什么叫没事，能有什么事？
小八端着两碗谷米糊糊进来，里面没个桌子，就直接送到两人手里了。
少郡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米糊，里面绿菜叶子不少，这时节正是野菜多的时候。
“你们一直就吃这个？”
“出来带的不多，粮食都在大营。被困后坚持到现在，兄长那里更惨，我们找到时一点吃的都没了，就吃马肉，跟了多年的坐骑都杀了。我为何急着破阵，这样下去，不战死也会饿死。”
少郡借身后掩饰，取出一小袋白米：“你去煮几碗稠一点的米粥，你们分了喝，明天--”
子玉按住：“算了，分不过来，这时候需要军心稳定，同甘共苦吧。明日午后就回大营了。”
宁八道：“凤姑娘，没事的，柏杨淀村的兄弟们匀出些粮食给了我们的伤兵吃。主子和我们肯定要和士兵是一样的。”
“你知道我叫凤姑？”
“他们说的，你是我们主子的人。”
少郡好笑，怎么叫是他的人？
“我就是我，他就是他，没人是谁的人。”
宁八讪讪笑着点头，搞不明白，这凤姑娘和将军都好成一个人了，还能是别人？
看着宁八出去后，子玉笑出声来。
“你别怪，他们当兵惯了，脑子对这些事想的简单。”
少郡当然明白，这些人称子玉主子，自动归了奴一类，这是出于对子玉的敬重崇拜和信任。感情上其实是兄弟一般，子玉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与主子好的女人自然是主子的人，也是他们的主子。
少郡懒得解说，看着子玉嘴里嚼着带根的野菜，说道：“我这次带了十万石粮食，给你们准备一部分，剩下的本想运回京城，又觉得我无法出面，不妥。此时最需要的还是战场的百姓，就先留在我这里，有需要时再投入。我考虑到你是副统领，有些事还要通过真金，所以我就想以云岭凤氏的名义捐。你考虑怎样合适？”
子玉最初没反应，等咽下这口菜才道：“你放哪儿了？”
少郡一笑：“没骗你，我有天地珠存放，无限大，方便的很。”
子玉像是早料到一样：“我就说嘛，你时不时的随手变东西，定是这宝贝了。行吧，粮食不用给我们多留，一万石就行，多了太显眼对你不利，我们能撑到下一仗等朝廷的粮食。”
“好吧，反正这些都是为战争准备的，我又不要。我们出去走走。”
“好。”
和煦的春风，吹在身上无比舒适，全身心放松后，少郡突然又怀念起在凤山的日子。她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也不知道她的出身，两个自由自在孩子凌风沐雨，无忧无虑，直到那一年他们分开。她孤零零在凤山过了二百年，等到了他的来接，从此凤山就成了他们倦了的巢，伤了的湾，定了情的家。在凤山最后一次离别后，两人从此走上了天帝给出的生死轮回路。
“累了吧，坐会儿。”少郡拉了他坐在光滑的青石上。
子玉看着挽着自己胳膊的少郡，与她相反，他什么都不想，过去的苦难，一世的磋磨，似乎都被眼前的幸福掩去了，他知足，哪怕是这一瞬的时光。
“你想什么？”少郡问。
“我在想，什么时候战争结束，我就答应你去深山老林，大漠孤岛，做一对孤独的老神仙。”
“想得倒美，整个江南再打过去，平了叛军，你觉得要多久？”
“无期。”
少郡对他的判定也是一惊：“你觉得无望？”
“是的，短期内不可能。叛军不是乌合之众，在西南有根基，江南已经初步收了民心。圣元是异族，叛军收服了很多军队都是前宋的五国遗民。最棘手的是他们立的景家后人不是庸才，黎山更是治下有方。北方马强，南方粮多，势均力敌，这仗怎么打？”
子玉沉了沉，又道：“打仗，两军对垒，最有效的，是一方强，另一方弱，胜败没悬念。最难打的，是旗鼓相当，坚持打，也是寻弱出手，避其锋芒，这是消耗战，劳民伤财，弄不好一方会国破家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也有，得看时机和天意。叛军初起时，皇上不重视，精力放在内讧上，如今已经失了天机。”
“你一向打仗自信，这次你真的没把握？”
“龙虎军不弱，而圣元强军不多，西北军自立。东北军镇守边境，还防藩王，无法调动。圣元，还有兵吗？京师一走，京城门户大开，能坚持多久？何况你说的，我是半个废人，哪来的自信？”
少郡苦笑，把手放在他后背，轻轻搂着，靠在他肩上，自言自语：“我不懂，听你的，我没怨你，你已经为圣元做了那么多了，不做又如何。实在赢不了，就划江而治。”
子玉低声笑着，说道：“你装什么清纯，我又不需要安慰，你若不懂，那十万石粮食怎么来的。我问你，怎样能做到两分天下，隔江而治。”
少郡不满的看着子玉：“考我？我又不领兵。”
“假如是你领兵，你想怎么办？”
“要是我的话，”
少郡‘噗嗤’一乐：“我就一锤子买卖，集中兵力，打他脑袋，挫他锐气，打服气了，就说，我们停战，划江而治。至少五年停战，或者更多。我们是成熟的国体，而他们是百废待兴，若再有个功高盖主的内讧，当然，我们也可以让他有。等我们休养生息后，就是收复江南的时机了。”
“聪明，不做丞相真的亏了，你说，这朝中官员是不是瞎子？”
“别光说我，你是怎么想的？”
“英雄所见略同，还要在运河开通商贸，连接南北，双方受益。既有利于北岸发展，也方便派遣细作。这就需要一场大胜仗才能赢得条件。”
“打，可以打，但你不许，”
“我知道，不用内力，你一边看着。”
子玉大着胆子揽过少郡，见她不反对，砰砰跳的心也缓和了，这是这一世他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近的鼻息相闻，声音低沉而清晰。
“阿凤，你放心，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人间一世就是善终也不过百年，能活多久不重要，只要值得。我和你两千年的相处，从不后悔，前面就是有再多的风雨，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