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鸥鹭忘机 心碎神毁
书名:雪飞炎海 作者:谭玉旋 本章字数:7908字 发布时间:2023-09-07

这时林子深处传来不寻常的鸣啸,大地震动起来,游花间感到不寻常的危险气息,转身要走,只见十几只白虎从林中跃出,他大叫不好,幸而轻功甚佳,刹那间没了踪影,白虎无法追上。

只见白虎将何蕖围住,蔻薇要救,浑身酸麻动弹不得,眼看何蕖便要命丧虎口,芸芬赶到,看到何蕖双臂已无,浑身洒满鲜血,脸色惨白扭曲,不由得大惊,又见到成群的白虎,不禁吓得腿脚发软。

何蕖命在旦夕,她不能不救,她一手持拂尘,一手持剑,闯入虎群之中,将何蕖身旁一只白虎撞开,另一只白虎揉身而上,将她踢倒在地,踏住了她的胸膛,对她呲牙低吼,又湿又热的口气喷在她的脸上,刹那间,她冷汗湿透全身,却没有像想象中遭到白虎的撕咬,那白虎只是低头在她身上嗅了一下,随后便放开了她。她从地上爬起来惊惶地喘着粗气。

只见白虎将爪子抬起,在她的剑上抹了一下,走到何蕖旁边,将虎血送到她的嘴里,其他白虎也依样而行,轮流给何蕖喂虎血。

虎血是滋养至宝,何蕖有虎血滋养,应当会脱险。芸芬这才知道,白虎是要相救何蕖,惊魂渐定,恍然记起,在白鹇的鸣叫引出凤凰之前,羽嘉一直是白虎在守护。

羽嘉之主的白氏的姓氏也是来源于白虎,羽嘉不仅有凤鸣,还有虎啸,和凤凰一样,白虎也是守护羽嘉的意象,百鸟之皇百兽之王共同构筑了羽嘉的灵性。

相传当年白鹇受伤之后,在鹭鸶林养伤,有一只白虎一直在看顾她、陪伴她、护卫她,白鹇死后,白虎便消失在鹭鸶林中再也没有人见过。

于是白虎和凤凰一样似乎只是一种传说,是羽嘉为了保全安宁而编造的谎言。

白虎与栖鹭庵渊源甚深,精舍的墙壁上就刻着白虎,栩栩如生、凛然生威。

游花间劫走荭萱蔻薇,何蕖、芸芬关心情切也追了出去,栖鹭庵中武功最高的三人皆已离开,剩下的弟子皆是平庸之辈,一个比一个弱质。

魏昂等今日至栖鹭庵寻衅乃是奉命而来,没想到何蕖如此厉害,凤凰真言果真如此了得,就此铩羽而归,无法交代,等到何蕖一力退敌的事情传遍天下竖起威信,栖鹭庵就再难撼动了,眼下正是恃强凌弱,倚多为胜的好时机,趁这个机会将栖鹭庵弟子屠杀干净,即便何蕖能够活着回来,届时也是独木难支,终究无用。

机不可失,沧溟派等高手向众弟子发起攻击。

蘅芳等虽然不如何蕖,也是一片赤诚,更为何蕖舍生忘死力战群雄的精神感召,誓死守护栖鹭庵,凤凰真言不是一种武功,而是一种精神,超越百倍的力量。  

蘅芳指挥众人将鸥鹭阵摆开,与行军打仗颇为相似一人持盾牌,一人持长矛,以攻为守,边攻边守,在实际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竟然顶住了进攻,整个栖鹭庵充斥打杀之声,鲜血溅墙飞顶,形势十分惨烈。

然而敌众我寡,毕竟撑不了太久,在鸥鹭阵即将攻破之时。白虎出现。

酣战之际,竟然无人发觉白虎是从何而来,就像是从墙壁中跃出来的一样,

虎是兽中之王,有万夫莫当之勇,虎啸一声,震得人血脉贲张,头疼欲裂,白虎的爪牙便是最锋锐的武器,寻常刀剑与之相比不过是破铜烂铁,难以抵挡一击,白虎宛如神兵天降,众人四散而逃。

白虎一声长啸跟着一声长啸相互呼应,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每一个羽嘉的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芸芬跟着何蕖追出来,实在不放心栖鹭庵中的情形,现下听到虎啸声从栖鹭庵方位传过来,便知栖鹭庵众位姐妹无事。

芸芬心中感动,难为几十年过去,白虎还记得栖鹭庵,还能认得她们,其实多年过去,栖鹭庵变了,变得看重名利,自恃清高,享受世人的尊敬和供奉, 必须维持贞洁美好的形象,在意超然的地位,满足私欲,因此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变得自私,没有了当年的勇气,早已经忘了当年白鹇祖师奋勇克当、舍生取义的勇气。

今日若非何蕖担当,她们中任何一个也无法改变局面,栖鹭庵就完蛋了,可见师父慧眼,何蕖勇气可嘉,才是羽嘉真正的传人。

只有她才能感召白虎乃至凤凰。在十几只白虎轮流喂血下,何蕖的脸色变得红润,她的伤口渐渐流血少了,芸芬急忙为何蕖治伤,她向来随身携带伤药,从裙子上撕下布条,给她裹伤口。

何蕖肩膀的伤口见骨,足有碗大,创面延伸腰间,一片血肉模糊,天知道她有多痛,何蕖此时已经陷入昏迷,双眉依然紧蹙。

芸芬真是不忍心,何蕖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真的是太苦了,芸芬念及何蕖的苦处和痛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蔻薇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

何蕖伤得太重,她必须马上得到更好的救治,芸芬将她横抱起,尽量不触及她的伤口。

几只白虎跟在她们身后,护送她们回到栖鹭庵。

这时来犯栖鹭庵之敌已经散去,众弟子见何蕖重伤至此,皆是大恸,芸芬道:“什么都别说,快去鹭鸶林。”众人护着何蕖芸芬直奔鹭鸶林。芸芬忙中回头一看,白虎已经隐入山林

冲突是栖鹭庵正殿香柏殿和广场上发生,鹭鸶林清净如昔。

鹭鸶林中有一大湖,明湖乃天地之鉴、万物之镜也,故而羽嘉有天才之利。

明德继踵、奕世纯粹。

鹭鸶林中鸥鹭翩飞。有一句话,有机械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机诈权变的心计会丧失纯朴洁白的品质,以致心神不灵,这是为天道所不容的。

鸥鹭忘机是不物于物的化身,向来机警远人,就算是栖鹭庵的弟子也是很难见到鸥鹭的。

想要见到鸥鹭,需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何蕖一身血污,没有惊飞鸥鹭,纷纷向她飞来,仿佛要用自身微薄的力量将她护持,芸芬入门最久,从未见到如此多的鸥鹭,谁也没想过鹭鸶林竟然会有这么多鸥鹭。

众人被眼前鸥鹭翩飞,偶然有羽毛落下的情景深深折服。

何蕖果然是羽嘉的守护人,只有她身上的善意,只有她对羽嘉绝对的忠心和最深的真情才能感动天地,她的能力才可以保证她守护的人不受伤害。

何蕖经历了千疮百孔、无数骇人伤痛之后,终于获得了无与伦比、如有神助的能力。

鸥鹭放下戒心,放下戒备,可以和人亲近,这是和平安宁与强盛的表现,意味着栖鹭庵最危难的时刻已经渡过。

羽嘉,这片由凤凰守护的大地,从一开始就从未被征服的地方,只属于羽嘉的人民,何蕖以女性特有的坚韧和不屈服挽救了这一切,栖鹭庵的弟子万分感激何蕖,从此真心敬爱于她,与敬重洪慈绝无二般。

不过何蕖双臂已断,此事无可挽回,众人十分悲痛又十分后悔,实在不该不信她,叫她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以至断臂。

然而非如此不可,何蕖命中该有此劫。

何蕖为家族罪孽所累,她的表白不会有人相信,她的真心唯有沥血可见!

何蕖心事沉重,整个人并不闪亮,她和世界上所有青春 光彩的女孩都不一样,她是最特别的一个,因为她承担了太多,她的人格因此十分厚重,勇气和坚毅世所罕见。

洪慈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可以托付,一定要把羽嘉交到她的手里,凤凰一定会在重生岁月的尘埃与传言的灰烬中重生。

这个决定对于何蕖来说非常残忍,她在栖鹭庵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何蕖没有辜负洪慈的期望,经历了很多考验,终于让世人识得她的真心。

记得她刚来栖鹭庵的时候,为众人排斥,她不被容纳、不被理解,让她格外思念萧追,想念蛩鸣,她想回到蛩鸣去,她想要回到萧追的怀抱中去。

蛩鸣所以名为蛩鸣,是因为这里背离尘嚣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沉郁,每一种声音都能被清清楚楚的听到,尤其是虫儿鸣叫的希声,伴随她和萧追生命的每一刻。

多年来她走遍天下,想要寻找回到蛩鸣的路,却怎样都找不到,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蛩鸣这个地方,一切都是一场梦,任凭无数次睡去,也无法再重温的梦。

一天晚上,她偶然发现,鹭鸶林晚上的虫鸣与蛩鸣十分相像,之后每一个因为思念而无法入睡的夜晚,她都会来到林子中静坐,听着深夜小虫子的叫声,这亲切轻柔的叫声围绕着她,就好像是蛩鸣的亲人来看她了,深夜的鹭鸶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看到蛩鸣的亲人们向她走来。

她也情不自禁的向他们走去。有一次,在她拥抱她虚妄幸福的时候,她瞥见了一只白虎。

深夜的猛兽危险骇异。何蕖没有胆怯,一来是因为她心中无愧,而来是因为她经历了许多旁人无法承受的痛苦,略显疲惫的双眼中,拥有勇者之色王者之风,能够平视苦难而无惧色。

她在瞥见白虎的时候尚未将目光中的追忆、怅惘、和刻骨铭心的爱收回,她用这种眼光和白虎对视,在白虎的心中留下烙印。

几十年过去了,深有灵性的白虎何尝不想念那个用生命呐喊为羽嘉倾情的女子,而眼前这个眼带泪光、无声哭泣的女子,唤起了白虎远古的记忆,让它们的寻在重新变得意义非凡。

它们铭记了了何蕖,所以受到她伤痛嘶喊的召唤,前来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夜遇白虎这件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或许只是幻觉,却没想到她无悔的追忆和追寻,竟然成为今日救她的机缘,缘来缘去,善恶有报,大概就是这样了。

羽嘉的夕阳向来驰名天下,夏秋之际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今天的夕阳是如此壮烈美丽,火红的颜色烧红了云彩,若断若续勾勒在一起,好像一直火红的凤凰,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夕阳的余晖仍在持续,天地一片通红,好似时光不愿沉没,但愿就此停住。

对于栖鹭庵和羽嘉来说,这一天永远不会过去,这一天应当永远铭记,很多事情,无数人的命运从这一天开始扭转。

白虎相救,鸥鹭不惊,何蕖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注定要经受常人无法经受的磨难。注定不凡,注定不幸。

栖鹭庵上下人人带伤,大家都不顾自己的伤痛,全部围在何蕖身边,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绞帕子的绞帕子,擦身体的擦身体,煎药的煎药,倒水的倒水。受伤不重的便在屋外戒备,防范敌人。

天终于暗下来了。夜晚的鹭鸶林蓝黑静谧,犹有夕阳的余晖,显得更为优美神秘。这时芸芬望向窗外,天边始终透着一丝光亮。

数日后,何蕖以一己之力击退各门各派的消息便传遍天下,众人方知这位新任掌门的勇悍绝不在洪慈之下。而白虎出现,说明羽嘉的神性还在,乃天命所归,谁也不敢造次。

在梨花宫除掉兰因寺之后,便一直视栖鹭庵为死敌,梨花宫要诛灭栖鹭庵,侵占羽嘉的意图十分明显,两派势成水火。

梨花宫迟迟不动手,一是忌惮凤凰真言,二来是师出无名,找不到开战的借口,但是针对栖鹭庵的阴谋从未停止,凌儒秘密成立竭泽社。

所以命名为竭泽,是因为凤凰非醴泉不饮,梨花宫便是要这天下泉泽枯竭,凤凰失去生命的源泉,无法展翅飞翔,终究会被扼杀。

竭泽社以诛灭栖鹭庵为己任,使出种种手段,联合羽嘉周围的门派,使之全部听命于梨花宫,隔三差五制造争端,被洪慈一一化解。

自萧追现世,洪慈力保血魔珠之后,竭泽社立刻开始行动,在天下散布洪慈勾结邪魔,残杀同道威胁天下的谣言,一时之间洪慈几乎身败名裂。

洪慈于救下萧追何蕖之后,竭泽社便教唆各门各派围困羽嘉,洪慈未雨绸缪,早就备下御敌阵法,芸芬熟谙兵法,苦苦撑住,撑到洪慈回来,洪慈若是晚回来一时半刻,她便撑不住,羽嘉要给人攻破。

洪慈将来犯之敌杀得片甲不留,再次威震天下,然而洪慈武功太高,出手之时拂尘飞动,虎啸凤吟,再加上羽嘉百姓山呼海啸般的助威,明显不是凡人气象。

洪慈在羽嘉声望卓著,她不死,羽嘉便有千千万万个栖鹭庵,她可以随时随地拉起一支队伍。

竭泽社社长查木波数度向凌琛进言,要暗杀洪慈,暗杀计划已经执行过多次,然而洪慈武功太高,沉着机敏,无人能将其暗杀,要杀她唯有守护神亲自出手,但是凌琛似乎对栖鹭庵并无敌意,迟迟不出手,查木波不清楚守护神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其行事风格迥异于先神凌儒,亦正亦邪,不敢妄加揣测。

方林栖召开除魔大会,查木波献计栽赃萧追,诛杀洪慈,凌琛终于采纳了他的计划,杀了洪慈,这只是计划的前部分,后部分便是竭泽社在江湖上打着除魔的旗号,号召各门各派以栖鹭庵勾结邪魔之名前去讨伐。

本以为洪慈死后,栖鹭庵再无抵抗之力,必将土崩瓦解。没想到竟然冒出一个何蕖,她的神威竟然犹在洪慈之上,将局面稳住,羽嘉的神性再度焕发,令人望而生畏。

诛灭栖鹭庵的计划再度失败,可以预见凤凰的意象仍然要和圣洁的梨花分庭抗礼许久,计划未能成功,查木波立于阶下,心中郁悒。

郎霞则冷得浑身发抖。

凌琛知道何蕖绝对不会放弃栖鹭庵,栖鹭庵他要灭,何蕖他也要保,于是他秘密派遣郎霞到栖鹭庵,要他在何蕖危难之时出手相救。

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逼得何蕖走投无路没有立足之地,来到自己的怀抱,让他明白只有他才能保护她永远不受任何伤害。

去羽嘉寻衅的联盟乃是临时组建,各门各派来自天南海北,本就互相不熟,郎霞混在除魔联盟中无人察觉,按照计划何蕖遇险,郎霞便应该出手相助。

谁也没有想到何蕖在遭到围攻之时大显神通,反败为胜,这也罢了,可他实在没有想到游花间会突然出现,还重伤了何蕖。

何蕖受了重伤,便是他办事不力,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凌琛禀告这件事情,从南宫世音伏诛,何蕖大闹孽镜台开始,郎霞便看出来,他待何蕖是不同的,即便他的心像深海一样无法窥探,何蕖便是日出时日落时,海面上浮着的金色的光亮,还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郎霞害怕,他和查木波共同立于阶下,等候回话。

凌琛不问查木波,只让郎霞回禀,郎霞硬着头皮如实禀报联盟到达栖鹭庵之后的种种情形,凌琛听得很认真,在听到何蕖打退各门各派的高手,护住了栖鹭庵,使栖鹭庵再度威震天下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下,很宠溺,为她骄傲。

凌琛这一声笑真是让郎霞吓破了胆,接下来的话更加不敢说出口,恨不得即刻死了,也不敢面对接下来的风暴。

郎霞踌躇难言,久久不敢告诉他何蕖断臂之事,旁边的查木波却会错了意,以为郎霞是因为未能全歼栖鹭庵而无法向神君复命,虽然未能肢解栖鹭庵,重创掌门何蕖算功绩一件。

游花间拿着何蕖的断臂逃出来之后,自觉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地,这一番虎口逃生,幡然醒悟,吓软了腿,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性质,他不再作恶,希望托庇梨花宫,从今往后安稳度日,于是找到了查木波。

凌璋眷顾游花间,和他关系很好,梨花宫的许多人,游花间都认得,和査木波尤其臭味相投,查木波收下了何蕖的断臂,并告诉他找个适当的时机向守护神提起,明确他的功劳,以便在梨花宫寻谋一官半职。

这时郎霞之踟蹰让他感到时机已到,查木波恭恭敬敬跪下说道:“启禀守护神,何蕖大显神功将联盟逼退,此事的确出乎意料,属下等的周密部署被全盘打乱,未能就此灭了栖鹭庵的确遗憾,非是属下无能,是白虎助阵的缘故,不过眼下栖鹭庵声势虽强,亦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凌琛冷冷道:“何以见得。”

查木波道:“侠盗游花间重创何蕖,现下何蕖双臂已断,生死未卜,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今后也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了。栖鹭庵已是板上鱼肉,要什么时候宰割去,全看守护神心情。”

查木波自以为立了大功喜不自胜,郎霞心惊胆战,真不知守护神一怒,天下何人能够承受。

凌琛久久无言,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劲烈的寒风,已经站在査木波面前,问道:“她的手臂是怎么断的。”梨花宫上下皆知,凌琛有个规矩,他不喜欢与人接触,不准任何人靠近他十步之内,曾有一名天使有急事回禀,匆匆之间踏入十步之内,便立即尸横当场。

查木波从未真切看过他的面容,他那张绝美的面孔就在眼前,他的面容十步之内和十步之外看起来又是不同,俊美逼人,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查木波感到自己身处寒冷的雪原,浑身快要冻僵,心里有一种极不详的预感,他感到自己浑身长出了长毛,已经变成了尸体,可是他就是变成了一具干尸也不敢不回答守护神的问话。

他战战兢兢将何蕖断臂的经过说给凌琛听,每说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加寒冷害怕,到最后牙关相击,不成字句。

凌琛用手扶着额头,似乎是不相信,他问道:“她的手臂呢。”这件事太残酷,除非亲眼所见,他是不肯相信的。查木波道:“游花间将断臂交给了我,此刻由侍童捧着,候在殿外。”

凌琛道:“让侍童进来。”便有侍女前去通传。

片刻后,便有侍童抱着一个长长锦匣走了进来,他在距凌琛十步之外停住,凌琛快步走了过去,那童子见状要退避,凌琛一挥手,他脚下粘住了一般动也无法动。

凌琛此时不能自已,以凌乱的步伐冲了过去,几乎是扑在锦匣之上,毫无守护神冰雪端严的姿态。只见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锦匣,只看了一眼便砰得合上,不敢复瞬。

他跟何蕖一块儿弹过琴,那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分别后无数次回想,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何蕖的手,何蕖失去了,他也失去了,何蕖永远不会再原谅自己。

天哪,天哪。我的希冀、我的盼望、我的心愿再也再也不会实现了。镜花水月,如雾如电,永远成空了。

他被这种伤痛撕裂,凌琛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一起颤抖起来,冰雪般的外表无法维持,破碎了。破碎了从此也无法再修补,露出了肮脏的罪恶的躯壳。

凌琛原形毕露了。

郎霞查木波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瞠目结舌,纷纷踉跄后退。

他们看到凌琛呲牙咧嘴的狂态,看着一道道血红的魔气,随着他扭曲的面容在逐渐聚集浮现起来,一个兽头,一双血眼,一张血口。

凌琛凄异的咆哮起来,他身后隆起一头鲜血淋漓的怪兽,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魂兽,是魂兽啊。这是差点毁了奈何城的魂兽啊。

此刻郎霞和査木波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凌琛成为守护神之后,因为他的形象完美诠释了守护神这三个字,赢得了天下女子的芳心爱戴,梨花宫的声誉貌似因此达到巅峰,可梨花宫的根基并未得到根本的巩固,反而有了土崩瓦解的前兆。

因为凌琛对梨花宫的事务漠不关心,整天不见人影,宫中事务废弛,无人做主,诸部各自为政,推诿攀咬,反而逐渐乱了起来,凌琛明明有整肃改变的能力,却装作不知,从不去管,任由梨花宫乱下去。

凌琛的神,不是神通广大,更多的是神秘莫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究竟在乎的是什么,身为梨花宫的宫主,他不在乎梨花宫,身为天下的守护神,他不在乎天下,他是那样的冷漠,好像梨花宫毁掉也不会有丝毫在意,那他究竟为什么要当这个守护神。

这些疑问让凌琛的继位变得扑朔迷 离,疑云密布。

现下他们终于知道了。他是神,也是魔。

他们知道了,死期也就到了。

风卷云合,天地变色,玉山之巅动荡不安,下起了一场血雨。

魂兽失控了,远在羽嘉的梵雪也失控了。

梵雪饮下兽血之后,要杀凌琛,夺下冰魄雪心而未能,被他打败,几乎入魔,凌琛以迦陵城全城百姓性命相威胁,命令梵雪犯下十宗大罪,作下满身无法偿还的罪孽,以毁掉她冰清玉洁高贵的身份,永无继位之可能。梵雪宁愿自尽也不愿杀人。

凌琛在血祭坛修炼,他既练出了魂兽,种种魔法也都无师自通。他略施小计,便以青铜咒铃控制了梵雪。

然而曼荼地宫之中,每当绝望无助被黑暗吞噬的时刻,南宫世音会把她轻轻抱在怀里,给她念诵经文,纵然梵雪脑筋不清楚,还是在她脑中留下了印象。

凌琛的魔法并不能够完全控制她,但是她还是顺从了这个咒语,因为她的心里也有恨,迦陵城破那天开始她就恨了,恨的那样深。

每当她想到南宫世音是怎样拼上自己去保护她的,她就恨,她的保护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又是多么的不值得。

她觉得自己不配,她应该毁灭,毁灭自己、毁灭世界,她想要替南宫世音报仇,把她受过的苦难还给这个无情的世界。

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中,任何人都不会得救。

梵雪不论逃到哪里,凌琛都会找到她。

她凭借记忆将萧追带到蜻蜓寺将他托付给蜻蜓寺住持可法之后,马上离开,一切都很顺利,仿佛可法一直在等待她和萧追的到来,在她离开之前,她跪在佛前祈祷,她说信女梅梵雪求佛祖保佑,萧大哥成功渡魔,平安健康,一切毒害不能损之,与何姐姐早日团圆,长相厮守。

梵雪离开蜻蜓寺后,便直奔栖鹭庵而去,她要将萧追的下落告知何蕖,免得何蕖担心,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凌琛一直在召她回去,青铜咒铃的声音从她的耳朵,钻到她的心里,她和咒语相悖而行,身心受到极限的拉扯,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进入羽嘉的每一步,虚浮的都不属于她自己,她硬撑着走到栖鹭庵的门口,在看见栖鹭庵三个大字之后,一口气松了下来,昏厥过去。

她醒来之后,看到何蕖坐在她的床边,脸色惨白如纸,身旁站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她身上传来一股好闻的桂花味道,她轻轻托着何蕖的后背,也是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见到了何蕖,可是她并不高兴,她感到哪里不对,她以为是身体沉重的不适让她眼花了,她努力睁着眼睛,仔细认真去看何蕖,忽然看到她空荡荡的两只袖子,被窗口飘来的风轻轻吹起,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摸那袖子。

袖子里是空的!

颤声道:“何姐姐,你的手臂怎么了,你的手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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