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业十四年五月初的时候,杜伏威派来商谈结盟的使者就到了东平郡。
其实到了现在还用兴业这个年号就显得有些矫情造作,可现在年号太多了些也太乱了些。
沈原在大业称帝,国号大唐,建元武德。
左升泰虽然还没用动手除掉碍眼人,东都明面上的主子是刘侗,年号为皇泰。
而在魏州生出即便是明知必死也要做一次皇帝这般感慨的司徒伯山,建国大许,年号天寿。
窦士城建夏国,自称夏王,年号定为五凤。
这个年号来的比较玄幻。
据说窦士城正准备改长乐王的名号为夏王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宫殿的房顶上飞来五只七彩斑斓的大鸟,谁都没有见过这种鸟,自然也就没有人认识。
当时在场的内史侍郎孔德绍便说这是祥瑞,那五只大鸟正是传说中的凤凰,趁机劝说窦士城晋位建国,窦士城便听从他的建议,定国号为夏,年号五凤。
其实祥瑞这种东西最不靠谱,刘武一朝祥瑞多的数不胜数,仅仅是第一次征辽东时候,各地报上来的祥瑞也有几十种。
第二次征辽东的时候,刘武下令将还在报祥瑞的官员砍了脑袋的就有十几个。
总之,现在大周的天下早就不是大周的了,再用兴业这个年号也略微显得有些不合适。
按理说,沈宁已经晋位为宁王,他的领地便要称为宁国,既然已经化家为国,那么也要有国号年号。
杜如海曾经不止一次向沈宁提起过这几件事,甚至还态度强硬的表示如果宁王再不定下年号的话,他就绝食。
结果这个倔强的老头子真就饿了两天,还是沈宁亲手端着米粥去央求他吃饭这才顺着台阶下来。
沈宁对杜如海的回答是,年号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必要现在就定下来,将来总有一天还得改,多麻烦。
杜如海进言道这是规矩,是礼法,是国治。
沈宁只是极无赖的摆了摆手道:“孤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后来还是庄烈劝,对杜如海说宁王的意思是等天下大定了才去想这些事。
现在宁王不定年号不是宁王懒惰轻慢,而是宁王有大志气。
你看沈落不也没急着建国定号么,咱们宁军总不能比沈落还不如。
这话总算劝住了杜如海,不然沈宁还不知道要躲着他到什么时候。
至于沈宁为什么不定年号,是因为他从心里着实的认为那没什么意思。
如果说杜伏威是几个称帝之人中最随意的一个,那么沈宁便是称帝称王所有人中最随意的一个。
换句话说,究其根本是因为沈宁还没有做好建立一个政权的准备。
他又是个对那些繁文缛节极不喜欢的人。
让他和去一群文官研究该定下什么样的规矩,还不如让他拎着酒壶随便钻进军营里的一座帐篷和士兵们喝酒来的痛快。
这种事,沈宁向来是随意抛给杜如海为首的文官,过程他不参与,文官们议出来的结果交给他,他详细看过之后再决定是行还是不行。
秦若薇曾经劝过沈宁,这样做会养成惰性。
人不能有惰性,不然就会如兴业皇帝刘武那样,从一个雄心壮志的人变成一个颓废的垃圾。
沈宁却振振有词道,趁着还能有些日子快活自然要紧着快活,琐碎烦恼的事都让他们烦去,以后谁知道我会不会烦恼愁苦下半辈子?
这话说的,其中隐晦的含义其实极霸气,也骚气。
沈宁让王崇山和王绩这两个人接待杜伏威派来的使臣,这两个人,后者出口成章,前者出口成屁,也算是一对绝配。
有这两个人和杜伏威的时辰纠缠着,别说拖十天半个月,就算拖上一年两年也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论喝酒,这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灌倒王绩,也几乎没有王绩灌不倒的人。
而论说话兜圈子不着边际,只怕这世上也再也没有比王崇山不靠谱的人了。
杜伏威是想拖着谈判,趁机派人马突袭宁军。
沈宁何尝不是想着让杜伏威松懈?
这样的乱世,哪里有什么正义替天行道之类的说法。
有的只是谁更狡猾阴险,谁下手更狠毒果决些,谁就有可能成为胜者。
燕宁寨中的景致足够美,正是五月花红柳绿的时候,泽中的风光更是美的让人流连。
王崇山和王绩两个人,整日陪着杜伏威的使臣在泽中游玩。
爬够了山就在水泊中泛舟,泛舟觉得腻了就再去爬山……周而复始,反正双方谁都不急。
而就在这个时期内,宁军的通闻府各部密探都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他们就好像无数的小零件组成了一台庞大的精密的仪器,只要一转动起来,各地的情报就会源源不断的送到燕宁寨中来。
这其中沈宁让人最着重关注的,便是杜伏威大军的动向和河北地面上的那点事。
窦士城和景守信打了几个月,景守信的队伍虽然一开始势如破竹接连打下不少城池,但在窦士城缓过神来之后也再难寸进。
中原腹地,景守信的虎贲重甲也一时间派不上用处。
双方大军集结,除非平原野战,否则很难出现在草原上那样,只要虎贲重甲一出现基本上就胜负已分的场面。
让重金打造出来的重甲去当步兵攻城,就算景守信脑子被驴蛋砸了也不会犯这傻。
当窦士城调集的大军将景守信的人马顶住之后,双方便陷入胶着,而窦士城居然还能腾出手去拔掉插进自己领地里的钉子。
由此可见这仗打到这会儿,不管是景守信还是窦士城都有些没了兴趣,只不过谁也不想先退一步罢了。
面子是大问题,很大很大。
窦士城要拔掉的钉子,就是在魏州称帝的司徒伯山。
司徒伯山带兵过东郡的时候,被沈落亲率的二十万大军击溃。
之前一直和沈落在雷泽以西对峙的司徒惊云拥兵近五万,而且都是百战精锐。
之前沈宁在河北地面上祸害窦士城的时候,正是司徒惊云带兵顶住了云清寨的攻势。
双方在雷泽县以西的地面上血战数月,用司徒惊云的话说,明年这块土地上收获的麦子都是红色的,可想而知双方打了多少恶战,死了多少人。
沈落接受刘侗的招安,被封为魏王,太尉,领云清寨人马进剿杀了刘武的司徒伯山。
双方在平原上一场恶战之后,云清寨大获全胜。
司徒伯山在最危急时刻派人去向司徒惊云求援,耐人寻味的是,司徒惊云非但没有见那求援的使者,反而令人将其割了双耳乱棍打了出去。
这件事传到沈宁耳朵里的时候,他只是淡然一笑。
司徒惊云的表态,他自然清楚的很。
司徒惊云是个聪明人,且不说他与大哥司徒伯山本来就并不和睦,只说司徒伯山因为杀了刘武而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他便绝不会出兵。
大家都是造反的人,谁都想推翻刘武的统治,可一旦有谁先杀了刘武,那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之前恨不得将刘武碎尸万段的人,全都打起了为大周皇帝报仇的旗号。
司徒惊云怎么可能犯傻?
他以宁军的兵马去救司徒伯山,必然不容于宁军,也将不容于天下,一旦这样,司徒家也将烟消云散。
司徒冲这一支,先祖本来是匈奴人,姓破野头,和大周司徒氏皇族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杀刘武的时候司徒伯山大义凛然的喊着刘家夺了司徒家的天下,不过是在扯一面大旗罢了。
正如天下人姓沈的,九成都说自己是飞将军沈飞的后人一样。
司徒惊云不帮忙,司徒伯山大骂了一阵之后也没了脾气。
只好带着残兵败将,裹带着慕皇后和裴扬等一班大周旧臣,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一路往北逃,过了黄河之后便被李薄迎接进了魏州。
李薄这个号称济世郎,第一个站出来造反的人已经从一代大豪沦落成了窦士城的下属。
他倒是也知趣,知道这争霸天下的事再也跟自己没了一点关系,索性便踏踏实实做窦士城的臣子。
只是当他得知司徒伯山带着无数珍宝,还有美貌之名闻于天下的慕皇后,他怎么能不动心?
投降司徒伯山是假,抢钱抢粮抢女人才是真的。
正因为这样,窦士城要拔掉这颗钉子其实一点也不难。
而且只要他杀了司徒伯山为刘武报仇,那么大义所在,他得到的好处可不仅仅是司徒伯山那些珠宝那么简单。
魏州
李薄将自己的太守府让了出来,并不算太宽阔庞大的宅子就成了大许皇帝司徒伯山的皇宫。
说起来这有些寒酸丢人,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司徒伯山还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
能有魏州安身,他已经知足了。
只不过既然称帝,排场还是要做足的。
他封慕怡甄为皇后,将魏州太守府那间不太大的客厅定名为乾正大殿。
这个客厅就是大许文武上朝的地方,从客厅侧门出来往后走几十步,就是他的后宫所在。
有个方圆几十米小池子的后园,就是大许皇宫的御花园。
因为从龙有功,献出魏州,李薄被司徒伯山封为楚王,司徒伯山又从裹带来的江都皇宫里的宫女挑了一百人赐给他。
身穿一身龙袍的司徒伯山坐在椅子上,他身边一左一右只有两个人,左边的是纳言裴扬,右边的是楚王李薄。
至于最初跟着他一块造反的司徒德戡等人,因为在兵败之后试图杀了他再去投靠别人被他察觉。
那几个杀刘武时候带兵冲击宫城的主要将领都被他杀了,现在他身边也确实没几个人能用。
让他有些心酸悲凉之处就在于,他大许的官员竟然连个太守府的客厅都站不满。
“裴扬”
司徒伯山叹了口气道:“已经到了今日,你还能跟着朕不离不弃,朕记着这份忠心,待日后朕打回大业恢复正统,朕要厚赏你。”
裴扬躬身行了一礼,心中却道,我不跟着你,还能怎么样?
“陛下放心!”
李薄笑道:“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挥师百万杀回大业,至于沈原,沈落,左升泰之流,陛下何须放在眼里?”
司徒伯山道:“朕能得魏州安身,还全靠了你,若日后真有机会涤荡天下,朕不会忘了你今日的功劳,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朕,只要朕有的,绝不会吝啬。”
李薄斜眼看了一眼侧门,能见到后院小路上几个宫女陪着散步的慕怡甄。
清晨微光中,那宫装女子虽然已经不再年少,可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他在心里得意的想到,司徒伯山你这个白痴,老子要的东西,你难道舍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