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泽的聚义大厅门口上的匾额早已经换了,聚义厅原本的匾额被摘掉,换了一个烫金匾额,上面是大宁殿三个大字。
这大厅虽然还是原来的房子,可意义却也随着名字的改变而变得不同。
聚义厅,名字再好代表着的身份也是贼,大宁殿,代表着的则是一个政权。
沈宁穿了一身黑色绣龙王服,坐在高大宽阔的椅子里静静的听着手下人议事。
他并没有急着插话,而是将之前手下人的议论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
下面人站成两排,一边是以杜如海为首的文官,另一边则是以徐一舟为首的武将。
“臣以为,北伐不如南征。”
杜如海虽然是个文官,但极具眼光,此人虽然死板严苛了些,但胸中有治国济世之才。
有他在,如今沈宁治下的领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康,吏治清明。
“窦士城虽然刚刚大败,现在又和景守信焦灼着不相上下。”
“司徒伯山的残兵进驻魏州,看起来窦士城应该焦头烂额才对,也正是主公进兵河北的最好时机。”
“但臣却觉着,进兵河北,远不如进兵江南。”
“河北,四战之地。”
“就算主公兵锋所指势如破竹,将窦士城平了,但河北也要牵扯着大量的兵力以固守。”
“北面是景蛮子,那是个信不过的人,再加上沈落,此人早就有图谋河北的意图。”
“现在让他手下大将方见山领兵十万屯驻在黎阳,显然是要趁着窦士城和景守信死战之际争夺河北。”
“一旦主公荡平河北平灭窦士城,就要和云清贼沈落,幽州景蛮子针锋相对。”
“河北之地连年大战已经疲敝,却要将主公麾下大部兵马牵扯其中,就算能固守,连续击败窦士城,景守信,沈落,主公兵力也必然大损。”
“若是再有强敌趁虚而来,兵力上难免显得捉襟见肘,若是因此而动摇了宁军的根基,得不偿失。”
“不说别人,若是主公出兵北上,江淮贼杜伏威立刻就会进兵向北。”
“他刚刚攻克江都,得了钱粮百姓无数,兵威正盛,一旦察觉有机可乘,必然会立刻挥师北进。”
“若真是如此,主公麾下兵马大部都被纠缠在河北,东平郡,齐郡,鲁郡三郡根基之地,必然危急。”
将自己的观点讲完,杜如海躬身施礼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茂功,你怎么看。”
本来沈宁自己是想打河北的,却不得承认杜如海说的极有道理。
徐一舟出列,想了想说道:“若按常理,趁着窦士城无暇分身进兵河北正是时候。”
杜如海脸色一变,刚要反驳,却听徐一舟继续道:“臣如是想,沈落说不得也如是想,窦士城只怕也在担心,景守信也在提防,就连杜伏威或许也这样想。”
听他话里的意思有所转变,杜如海神色不动的又退了回去。
“杜伏威必然已经在聚集人马,只等着主公率军北上,只要咱们宁军的大军过了黄河,他立刻就会向北进兵。”
“齐郡,鲁郡,丢了一个,宁军根基必然触动。”
“如今有十几个郡已经对主公臣服,但因为接连大战还没来得及向这些郡派驻人马。”
“杜伏威一旦北上,这些没有多少守军的郡必然挡不住他的兵锋。”
“丢一个郡,丢两个郡,若是接连丢几个郡,只怕到时候就连齐鲁之地也会人心惶惶。”
“臣赞成杜大人的建议,与其打河北窦士城这样彼此都有准备看起来有利可图的仗,不如先把杜伏威这块硬石头砸了。”
“江南之地富庶广袤,只要能拿下杜伏威,数十郡便纳入主公囊中。”
“而且,打江南咱们宁军没有什么担心的。”
徐一舟抱拳道:“臣愿领兵,携水路之师南平杜伏威!”
沈宁笑了笑道:“石观鱼与孤一路返回,不止一次对孤说过,杜伏威想与孤结盟之事。”
“孤没否了,也没应了,石观鱼回去之后必然会和杜伏威说起,杜伏威只怕这段日子就会派使臣来商议此事。”
“趁着商议结盟的时机,杜伏威会不会进兵?”
他笑问。
在商议结盟之时突然发兵,这种策略古往今来不止一个人用过,事实上,屡试不爽。
“杜伏威会不会这样做,臣不知道。”
徐一舟道:“但若换了臣,一定会!”
江都城
刘武被缢死在宫城中,这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人们每每想起来都会发出唏嘘,心说一代帝王如此落幕也算是悲凉之极。
当初笃定认为皇帝在江都城,城防便固若金汤的人全都闭上了嘴,他们自然不会明白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道理。
以江都兵力之强,再加上城防之坚固,杜伏威就算倾力进攻也不是短时日内能被其攻克的。
可司徒伯山勒死刘武,又自知守不住江都,还想返回大业去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江都就便宜给了杜伏威。
江都城中大量司徒伯山不能带走的粮食,钱财,辎重,江都行宫中十万套府兵甲胄也都成了杜伏威的战利品。
得了如此多的辎重,杜伏威自然高兴。
这几日来,他每日都会到行宫中看看大殿上那座龙椅,他不坐,只看着。
“观鱼”
杜伏威已经称帝,按照大周礼制,帝王是要穿黑色绣龙的龙袍,但他身上却穿了一件湛蓝色的长袍,显得十分随意。
相比于在大业称帝的那个姓沈的,他这个皇帝显得要草根许多。
要知道沈原登基可是极隆重恢弘的,基本上沿用大周的官制设六部,置百官,而且沈原还规定黄色为帝王专用,改帝王黑袍为明黄色龙袍。
自此之后,历代皇帝才是以明黄色为皇家的专属颜色。
而沈原的另一大发明也遗传后世,他为宦官专门设了一个官职,名为太监。
比起沈原来,杜伏威还不像是一个帝王。
他麾下大将石观鱼站在他身后立刻应了一声,静静的等着皇帝陛下的吩咐。
“你说,就为了这把椅子,天下人争得头破血流,值不值得?”
杜伏威负手看着龙椅轻声问道。
“臣不知”
石观鱼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朕知道你不敢说,那好,朕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朕不坐那把椅子?”
杜伏威指着龙椅问道。
“臣不知。”
这次石观鱼是真的不知道。
他也不明白,攻克了江都之后,陛下为什么明明对那张龙椅极有兴趣,却只是每日都来看一看,就是不肯坐上去。
“因为它太小了。”
杜伏威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些感慨。
“太小了?”
石观鱼一怔,实在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那张龙椅足够大,足够宽敞,也足够奢华。
不提这张椅子代表着的至尊含义,只说将椅子上的金子和珠宝拿去卖了,就能换回来数不清的银子。
在石观鱼看来,这椅子可是天下第一等值钱的物件,为了争夺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不小啊。”
他下意识的喃喃了一句,然后他抬起手遥遥对龙椅比划了一下:“确实不小了。”
“哈哈”
杜伏威笑了笑,心情似乎很好。
石观鱼的憨傻让他觉着轻松,这个爱将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在权谋政治上却白痴的一塌糊涂。
所以杜伏威很喜欢这个人,因为石观鱼足够简单。
有些时候,做手下的越简单皇帝越喜欢。
“朕说这椅子不够大,不是说它做的不够大。”
他笑着解释道:“江都这把龙椅,即便朕坐上去也不代表什么。”
“江都太小了些,也太偏僻了些,这椅子代表的意义仅仅是江南一隅罢了,而不是整个天下。”
“朕要坐,就做大业那把椅子,那把椅子才足够大……和天下一样大。”
“那把椅子现在沈原坐着,但是朕不急。”
“因为沈原坐的急了些,天下还不是他的,他就算坐上代表着天下的那把椅子,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等朕把天下都打下来,就算他还在大业,还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椅子也是朕的。”
“臣明白了!”
石观鱼点头道:“所以陛下才会想着和宁王沈宁结盟,沈宁是沈原的盟友,是沈唐的一大助力,若是将其拉过来的话,沈原就断了一条极有力的胳膊。”
“就算一仗不打,沈原就相当于损失了十几万大军,他一定会气的吐血。”
“哈哈!”
杜伏威被石观鱼这番话逗得又笑了起来,极酣畅淋漓。
“观鱼,你看事情太浅薄了。”
他转过身子看着石观鱼问道:“谁跟你说,朕要和沈宁结盟了?”
“可是陛下……不是……不是让我向沈宁透露,陛下有意与他结盟的事吗?”
“对啊”
杜伏威笑着说道:“朕还打算,过几天就选个人去东平郡宁军,和沈宁谈一谈结盟之事的细节,谈的越细越好,最好谈个三两个月才好。”
“臣又不懂了。”
石观鱼道:“陛下还是明示,臣愚钝。”
“你不是愚钝。”
杜伏威笑道:“你只是懒得动脑子。”
“如果沈宁知道了朕有意和他结盟,那么他为了自己考虑会不会拒绝?”
杜伏威不是在问石观鱼,所以他自己回答道:“不会,因为他要趁着窦士城四面受敌的机会进兵河北,他要忙着扩充地盘,你以为他就是个自愿做配角的人?”
“沈原能做自认为的主角,为什么他沈宁不能?”
“只要他拿下河北,与景守信联手也好,与沈落联手也好,沈原对他都没有办法。”
“等到他实力大增之后,他也称帝,沈原才会被气的吐血呢。”
“朕说要与他结盟,沈宁必然欣然接受。”
“然后他若是出兵河北,朕就去将他的地盘抢过来!”
“跟沈宁结盟,只是相当于从沈原手里抢走了十几万大军,但是这怎么够呢。”
“朕还是觉着,把那十几万大军,十余郡之地都抓在朕手里才踏实些。”
“你明白了吗?”
他问。
石观鱼使劲点头道:“臣明白了,陛下是要骗沈宁!”
“哈哈!”
杜伏威第三次畅笑,丝毫都不在意石观鱼言辞中的些许不敬。
“你说的对,朕就是要骗他。”
“观鱼,朕若是给你十万大军,你敢不敢打到东平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