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又一次默然不语,只是在与仙子视线相接的一刻,在那难以形容其自在、安宁与澄澈的目光里,阿杰脑海中所有杂音褪去了热力,即便它们看似仍在那儿上窜下跳,也已因分明显现出本无可牵动那唯一的所在者而全然失效了。
连那无形中吸引着他不由自主旋覆下去、无从辨别、不像是力量、又甚于任何力量的无底深空,也不再像黑洞般不容抗拒…
眼前这道没有任何障碍、刻意、淆乱、执拗、阴影、也没有界限的目光里,分明不就是个无从旋覆的…世界吗?
那目光所照见的这一切…本来不就是…无从旋覆的吗?
…
自己怎么就像条追自个儿尾巴的狗,在自见不及的痴心驱使下,即便累得筋疲力尽,还是止不住要去追逐那就在眼前,却永不可及的尾巴。
可那尾巴不就在自己身上吗?
“痴心”?
阿杰一下发现了那无底深空不容抗拒之所在。
自己先前明明已有几个瞬间,仿佛已经来到可以不再旋覆下去的临界点,可一旦试图抵达那临界点,便又不由自主旋覆下去,而那方才还分明出现在眼前的临界点,也随之莫名失去了踪迹。
此刻阿杰蓦然看到,那驱使他去接近临界点的动因,和令他旋覆的动因,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
于是,被这动因当成“无晕眩”的状态,其实依然还是那旋覆…
“痴心”?那痴失了心找自己脑袋的人…那痴失了心追自己尾巴的狗…那让一切无往而不旋覆的“痴心”…
虽然还辨不清这痴心的面目,甚至无法想象它能有什么面目…只是在这若有声音也终究只可能唯有一个声音的世界里,第一次隐约察觉到了让这本无动摇、本无旋覆、本无所谓是与不是的唯一,成为无尽颠倒、无已沉坠、无底深渊的…“痴心”…
看着那痴心,某种难以名状、略像哀伤的心绪不由缭绕而起,让这本来全然绝然牵坠着一切而不受任何牵制的旋覆,微微化开了些、轻许了些、和缓了些…
这场把一切化成死结、审判、矫伪、火狱、焦渴、压迫、无解、僵谬、顽梗、枯索、混乱、苦怨、疯惶…的迷狂,终于消退了一些热力...
接着,那在旋覆下、在科达比那西状态下、在科达比那西的语言世界中从来都无从真正得到安慰乃至无可安慰,却又恰恰需要安慰乃至世间唯一需要得到慰藉的心灵,此刻,似乎也终于变得...稍稍柔软了些…
于是,就算眼睁睁看着这根本上的旋覆而无从措手,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揪心…
于是乎,那旋覆也渐渐变得似乎无所谓了旋覆…
当照见了痴心,并和它当面相对时,似乎无需借助任何外力便不再有什么不容抗拒的“必须”拖拽着一切卷入那旋覆中…
由此,慢慢地…连是否卷入那根本的晕眩也不再那么重要,也不再那么刻求不旋覆…
说来有点奇怪…但好像那没有面目的痴心,此时似乎就是无法再不容分说、绝然绝对地牵动些什么…
“牵动”并不能真的证明什么…同样,此刻似乎也已无需以不被“牵动”来证明什么…
“这里”本来就无所谓“牵动”…更无所谓“证明”…乃至过去必须以被“牵动”作为必须的“证明”,其本身就是这无所谓“牵动”的牵动和这无所谓“证明”的证明…
只是痴失了的心在以“被牵动”作“证明”…痴失了的心必须以“被牵动”作“证明”…
可这两者哪个不是由它自己化成的?
这痴妄循环的作证法则,不也是它自行设定的吗?
只是痴失了的心已全然顾不了这些,它只知道去寻找那本就在它身上、是它本身而永远找不到的脑袋,去追逐那本就在他身上、是它本身而永远追不到的尾巴…当处空转,当处旋覆,当处沦溺,无可止息…
可…依稀间…这…本就是场无关旋覆的旋覆…
这...本就是个…无关世界的…世界…
不知怎么,在某个刹那,真实于此的一切——或者说从来都被理所当然认作“真实”而呈现于此的一切,就在一如既往的真实无异间,似有些无可真实…变得恍若有一丝丝…如梦似幻…
阿杰望着仙子,却好像已说不上究竟在望着什么…
这刹那间好似离线的感觉让阿杰一时不由愣住了…
愣着愣着,不禁笑起来,他有点儿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可这也好像没什么打紧了,于是他双手合到胸前,向天女俯下腰去,久久,久久,才起身复立。
深吸一口气,随后呼尽,低头又咂摸了一下,“我觉得我的痴心好像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休息了…也许是开小差了…不过…我觉得它随时可能复发。”阿杰不像在说自己,却也更不像说别人…
“就算它发作,又能怎样?”
“…可我再也不想落到那里面去了。”
一想到它让本不会怎样——甚至可以说无论怎样都不会怎样的一切——成了必须要怎样,并且从来也不想、更无从顾及即便成了那所谓的怎样是否真就怎样,及至正因这必须的怎样其实并不会真的怎样,于是反倒让那痴心更执拗、更不能自已地必须要怎样——完全像疯了一样。于是,在本没有不安的‘这里’,它把一切全都变成了无解的不安…
想起这自己过去一直身陷其中几乎无一刻暂息又根本无从自拔的煎熬,阿杰仍不免有点余悸和厌拒。
“瞧,‘痴心’又要从这儿开始了。”
阿杰的心神刚被自己理所当然的思绪中某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所吸引,却还没来得及理所当然跟从上去时,听到仙子这话不由收住了脚步,微微思忖…
好像正是如此…
就在阿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些眉目的时候,又听见:
“世上真有‘痴心’这种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