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温平给阿妈治疗眼睛的当儿，陈钟来到院门口的木杆处，解开阿纶身上的绳索。
阿纶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已经变得如同老树皮般干涩，全身上下遍布干涸的污血和腥臭的秽物，衣物被撕成零碎的布条，稀稀拉拉挂在阿纶残破的身体上。
陈钟把这样的阿纶放在地上，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盖在这具破损的，如同她身上那破布条一般的肉体上。
陈钟抱起阿纶，去往后院。
潘子和阿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在陈钟身后。
果不其然，陈钟来到后院，找到把锈迹斑斑的铲子，艰难地将铲子插进土里，一铲又一铲，后院里渐渐多出一个土坑，和一座土丘。。
陈钟抱起阿纶，将她放入坑中躺下，陈钟也躺下。
两人在灌木丛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陈钟起来。
“我去，陈钟不会要殉情吧？”
阿毛半天也没见到陈钟从坑里爬起来了，担心道。
“不知道，不过只是在坑里躺着的话，他应该死不了。”
潘子同样也很担心，但一没听到枪声，二无人帮陈钟将土填上，他怎么也想不出陈钟要如何死在他自己挖的那个坑里。
“你们两个在这干嘛，陈钟呢？”
陈温平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潘子缓过神来后，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咋了？”
陈温平蹲下身，压低声音道。
“陈钟，在那个坑里？”
阿毛过于言简意赅道。
“那个坑是哪来的，看起来还挺新。”
“陈钟刚挖的。”
陈温平脑袋一歪，脑门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们是说陈钟他挖了个坑，然后自己躺了进去？”
见潘子和阿毛同时点头，陈温平一拍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阿纶是不是也在那个坑里？”
陈温平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原本被绑在木杆上的阿纶的尸体，现在已经不见。
潘子和阿毛又点点头。
“唉~”
陈温平叹了口气。
“让他在里面静静吧，我们去把阿克伯伦抬进屋。”
三人拿木棍和破布做了个简易担架，将阿克伯伦从车上抬下。
“你们住地下室吧，虽然环境不太好，但总体来说会安全些。”
眼睛已经裹上纱布的阿妈摸索着来到他们面前。
“阿妈，您怎么出来了，不是告诉您您现在要休息嘛。”
陈温平连忙扶住阿妈。
“没事的，在这个家住了这么多年，就算看不见我也认得路，我带你们去地下室。”
“家里粮食基本被他们抢光了，幸好我在地下室里还屯了不少应急用的食物，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直到阿妈摸黑点亮地下室里唯一的蜡烛，这片黑暗才被一点微弱的光亮驱散。
“角落里的那个大箱子看见了吧，里面都是黑麦面包，口感不好，但很顶饱，家里也只有这个了。”
“我没记错的话地下室里还有些废弃木板，你们可以用那些木板搭些床。”
“阿妈，墙边的这些木桶装的是什么？”
陈温平敲了敲堆满三面墙的木桶，奇怪道。
这些木桶用的木材都很好，全是防水材料，且都用铁箍进行了加固处理，不禁让人奇怪，究竟是什么东西会用这些木桶来装，且装满了整整三面墙。
剩下的唯一一面墙，是用来放面包的。
“欸，那些桶别动，那些桶千万别动！”
阿妈听到陈温平敲击木桶的声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看得见，腿脚是不是利索，就赶忙上前要阻止。
“阿妈，慢点慢点，我不动就是了。”
陈温平立马把自己的手从木桶上拿开。
“记住啊，这些木桶千万不能动。”
还是不放心，阿妈难得啰嗦地再提醒一句。
“嗯嗯嗯。”
三人点头如捣蒜，可惜阿妈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你们在这休息吧，赶了几天的路，想必你们也很累了。”
阿妈离开了地下室。
“平哥，我们现在干嘛？”
“搭床，先让阿克伯伦安顿下来，然后去后院带陈钟下来。”
木板只够搭一张床，而这唯一的床自然是给阿克伯伦的。
“实在不行我们打地铺吧，凑合一下，去叫陈钟下来。”
三人再次来到后院，陈钟还躺在坑里。
“陈钟，可以起来了吗？”
陈钟睁开眼，就见到陈温平三人齐齐探到坑中的脑袋。
“起来了。”
陈钟起身，爬出坑。
“我们帮你把土填起来吧。”
四人一起动手，填平了洞口。
“还想躺的话，去地下室里，我们四个打地铺。”
陈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没问题。
夜晚，陈钟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未合眼。
黑暗中，他眼睛睁得溜圆，注视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眼珠子一下也不曾转过。
其余几人的呼噜声在地下室中此起彼伏地回荡，上一声呼噜还未消散，下一声呼噜又从他们鼻腔中产生。
呼噜声层层叠加，化为阵阵潮水，不停冲刷陈钟这个失眠人。
他是今晚唯一的失眠人。
他爬起身，离开地下室，来到院中。
院子里原本摆放的桌椅如今也已化为残片，陈钟来到墙角坐下。
月光照下，阿爸被剥下的皮囊还悬挂在木杆上，远方乌鸦的几声叫唤引来一阵风，皮囊在空中张开，夺走了墙角的月光，留下一片阴影。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没有极权国的人，阿爸肯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天空中悬挂的人皮逐渐和记忆中阿爸的模样重叠。
没有这场战争的话，阿爸现在应该还躺在床上打鼾。
阿纶不会有事，他们应该在床上享受这个夜晚，或者一起坐在院子的桌椅上赏月。
陈钟抬起头，他突然想看看月亮，却只看到阿爸那遍布暗红色风干血迹的皮，以及皮肤上的褶皱。
也不知道阿纶老了之后，皮肤上会不会出现像阿爸一样的皱纹和黑斑。
会的，一定会。
即使那个夜晚阿纶的肌肤就和床单一样雪白，娇嫩的红唇和滴落在床单上刺眼的红色一样艳丽。
可在经历无数个夜晚后，再娇嫩的肌肤也会变得又老又糙，红滴滴的嘴唇也会黯然失色。
现在他倒是无需担心阿纶会变成阿爸阿妈那般苍老的模样，她最美的样貌已经定格在了最好的年纪，她永永远远躺在自家后院，无需担心远嫁，可以一直在自己家里安心待下去，和这个家一起化为黄土。
陈钟在阿爸的影子下坐了一宿，把他和阿纶为数不多的回忆翻了又翻，直到紫色的夜幕边际，出现一抹白。
“你一宿没睡？”
陈温平睡眼朦胧地站在陈钟身后，无力地靠着墙。
陈钟没有说话。
“车上有酒，虽然品质一般，但度数高。”
陈钟扶墙站起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要不你吃完早饭后再喝，空腹喝烈酒对肠胃不好。”
“地下室里有黑面包，我拿上酒去地下室里喝。”
“黑面包怎么下酒嘛——算了。”
陈温平想阻止陈钟，但当他看到陈钟拿酒走回地下室的背影时，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虽然无法切身体会陈钟的感受，但他可以理解陈钟的心情。
因此，对于陈钟的酗酒，他也只能摇摇头，跟陈钟回到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