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的时候,李友全如同校准过了一样,自然地醒过来。他像平时一样,关掉了两个以防万一睡过头的手机闹钟,起来洗漱,换了一身衣服。汗水湿透的背心泛着黄,连续的多梦让他脑子发涨心律失常,多年的侧睡也让他左边的腰锥最近频繁酸疼。五年前他还能在周末利索地睡个回笼觉,现在不行了,时间一久,腰像要断了一样怎么都躺不踏实,连带着整个后背也疼。
沾满了飞出去的牙膏沫子的小镜子上印着自己汗水油光的脸,他把整颗头浸到水池子里憋了一分钟,起来也没有擦。随后他只是看着自己蓬乱的几根头发,抓了抓又掉了一小把。胡子倒是依然茂密,杂草一样长着,到了超过三四公分开始沾着吃饭时候的汤水了,他才拿一把小剪刀胡乱地修一修,剃须刀都懒得去充上电用。
他在床前立了一会儿,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摸索了一阵子手机,他以为一个钟头该过去了,结果还是才刚刚到七点。没有吃早饭,也没有事情做。他一把拉开窗帘,外面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起来,却看得出又是一个好天气。他又把半边的窗帘从新拉上,然后缩在这半边的遮蔽处,呆呆地看着外面街道上忙碌的早餐铺和蛋饼摊,看着小区南门口停着的共享单车越来越少,看着前边大路上反射着太阳光的小汽车顶越来越多。
李友全是在今年二月八号那天失业的,到现在,也半年多了。办完离职手续的时候,孙彪向他道喜,说他是脱离苦海逍遥自在。三个月后微信上联系,孙彪一边问李友全工作找的怎么样,一边说公司里又裁了一批人,可听说也准备立马再招一大批大学生。又三个月过去了,孙彪晚上约了烧烤,说是还叫上了许久不见的小唐,李友全心不在焉地应了约,也不知道晚上该跟他们说些什么。
在李友全到这边园区的公司上班之后半年多,公司本身也经历了一次大变动。这家主要做些家禽家畜用的兽药和疫苗的民营公司被收购了,成了一家所谓的外企。是不是真的外企李友全不知道,也感觉不出来,他没有那经验,他只觉得公司里确实多了不少新面孔,不过也有些原来就在的人也同时多了副新面孔。
当然,像他这样的螺丝钉员工,打心底里根本不在乎公司归谁管,要走什么路,他对公司唯一的愿景,就是别哪天说倒就倒了,至于姓公姓私姓外,没什么区别,好歹每个月按时发得出他那点不起眼的死工资就行。
当然了老板们可能不这样想,应该说肯定不这么想,特别是克莱尔蔡这样的人。克莱尔蔡是在公司被收购后又过了两个月出现的,大概是从总部来的。李友全听说过似乎在市中心是有这么个总部,在吹波湖沿岸某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只有小小的几间办公室。里面有些什么人无从知晓,只知道收购之后似乎是换了个楼层,也多了不少人。可园区这边的人大多数时候和总部并没有交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尽管同在凌风市,那叫一个天高皇帝远。
克莱尔蔡具体叫蔡什么,李友全不知道,反正打从见她大家都叫这英文名。她就这么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来到了园区这儿的办公室,买了一桌的咖啡奶茶给大家,穿着裁剪得体的正装,脖子上缠着一根水墨色的丝巾,手里把那不知道是不是近视才戴的金边眼镜一会儿戴上一会儿拿下反反复复,成为了这里两大业务部门之一的大老板。
在那之后的一个礼拜时间里,追随着她的步伐,办公室里的刘静吴诚金晓婷马建刚们不见了,他们在邮件和微信里给自己的称呼后边加了一个括号,把自己的中文名字写成拼音放在里面,而来往书信的抬头和落款,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瑞秋艾玛伊莎贝,泰瑞威廉查尔斯。
听孙彪说,克莱尔蔡第二周开始就找了好多人谈话,当然了,用她的话说是聊天谈心交朋友,找的都是些部门的中流砥柱和年轻的栋梁之材。孙彪说她确实像个名副其实老销售的做派,似乎非常健谈,也真的是不怎么严肃,甚至八卦闲扯更多。
但是就是一个劲地要人说将来谈规划,一说起五年后十年后,那话匣子就完全停不下来,眼里冒着能吃人的金光。孙彪说他二十分钟下来在空调间里都出了一身汗,这看似轻松的促膝长谈让他觉得难以名状的尴尬和无聊。他还说他耗尽了一百二十分的脑细胞,恨不得让他死了三十年的太爷爷原地给他托个梦,好胡诌出一些五年后十年后的场景应付给克莱尔蔡。
李友全听完孙彪的描述长舒一口气,他庆幸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用接受这样的谈话,他脑补了克莱尔蔡闪着深邃又逼人的眼光,在扶手椅里像几年前那些唱歌跳舞的选秀节目里的导师那样,问他梦想是什么,他觉得自己恐怕会当场犯恶心。要是她再不出所料地追问他,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并且语重心长地安慰他,前路漫漫要上下求索,可以找她排忧解难做个朋友,他怕是只能把上午吃的那一笼小笼包立马吐成五彩斑斓的模样。
他没有梦想。他上班只是为了有饭吃。老板和同事是他上班时间的必然存在,是他其他时间的不必要存在。也许他正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倒是至少自我认知清楚,也心甘情愿。
克莱尔蔡掌权后,部门的活动也爆炸式地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团建聚餐,各种有的没的分享会,还有什么老人带新人一帮一。一两次的新鲜劲之后,更多的变成了完成任务,反正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喝着酒套关系。如今公司里还开始评选青年才俊,也宣讲一些领导们的成功之路,隔三岔五开一个座谈沙龙,大家就人头涌动地听这些饱受历练的人曾怎样面对坎坷努力奋斗,听这些后起之秀的人将如何学习前辈超越自己。
然后他们就去聚餐,这些闪着光的人在聚餐的时候觥筹交错,老一辈的就赞不绝口地对着前来敬酒的新一辈说着未来可期,新一辈的就毕恭毕敬地对着满面红光的老一辈说着伯乐难遇。然后他们的这些事迹就被写成海报邮件发给所有人,写成公众号文章放在招聘广告里,大家都盛赞着,羡慕着,也被勉励着,机会果然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啊。
这机会可从没说是给努力的人留的。只是很多人想当然地把努力当成准备。这准备可也得从小做起,要是从投胎的时候做起,那才是最好的。要不然,保不齐你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的时候,那人却拿你的嫁衣当抹布,擦干净了桌子,端上你的脑袋,吸你的脑髓,吸得你脑袋空空,那人就拍拍你翻着白眼的空脑壳告诫你,就说看你那没脑子的样子,你可得努力啊,那才会有前路。
前路大概从来是一个迷宫,努力就是这里头一剂麻药,你迷迷糊糊以为到了终点,看见那里有穿墙而过的人,有仙人带路的人,有跳伞而来的人,他们对你笑着说你可算来了,然后忽地全都不见。强光过后你发现是噩梦一场,醒来你还在迷宫起点,也许是新的迷宫,也许还是那个迷宫,可你除了努力又别无他路,于是就在迷宫里周而复始。
可算是到中午饭点了。早上整整有三个小时,李友全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着,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个招聘网站,生怕错过一点点机会。可是这上面的内容每天都没什么新鲜,冷饭热炒,很多内容他都能背下来了。他每天看着邮箱的收件箱,满心希冀地看到新邮件提醒,迫不及待点进去,打开的却是一封封订阅和广告。他每天手机放在手边,清了清嗓子深呼吸接起来陌生的来电,听到的却只有借贷放款和新开会所这些垃圾内容。
他这几个月加了得有上百个猎头人力的联系方式,也在网上搜索了解了上百个从不关心过的公司。
有时候招聘方联系上他,电话里咄咄逼人争分夺秒的语气,不管不顾地介绍了一大堆公司的美好形象和前景,然后突然就直白地说,工资得降。说他的经历和他的工龄毫无亮点,甲方可要不起多贵的人,让李友全考虑加入他们的好名声大平台学习锻炼,一定前途无量。
有时候聊了一个钟头,李友全手里的饭都冷了硬了,快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匆匆喊住他,跟他说差点忘了提醒,这是个劳务派遣,要去隔壁扬雪县的代工厂里驻场,一年以后还能不能干就全看运气了。
倒也有不少时候能相谈甚欢,能一起说着糟糕透顶的行情,猎头说着用人单位的挑三拣四,李友全说着公司突如其来的裁员,一起叹着气,可也仅限于此。
也参加了几回面试。
有的公司喜欢办群面,搞小组比赛。李友全就看着那些刚认识的人,突然间一起皮笑肉不笑起来,个个露着标准的八颗牙,抢着当记录,抢着当组织。不管是要发什么言之前,他们都先要大肆称赞上一个人的想法,然后说一篇承前启后自己深受感悟的废话。
中途休息的时间彼此还交流着手头进行中的面试,有的感叹跋山涉水大老远来当个炮灰,有的感叹班还没上呢,到先给做起项目来了,周末还得做表格做报告的,谁让人公司美其名曰情景代入与案例实测呢。
有的公司喜欢考临场,老板板着脸拉着面试的人到办公区,站定一个地方一言不发,十分钟后问来面试的人刚才看到了什么,从中得出什么结论。李友全是只恨自己大学没学上几年刑侦。他只记得印象中这办公室里面秃头的着实不少,想必是用脑用的实在太多。
可是这些都没有了下文,连一个被拒绝的理由也没有,就这么突然彻底断了音讯,他也就没有再多问。两个月的时候,他心急如焚,孙彪还让他放宽了心出去旅游一趟。四个月的时候,难得有个对他感兴趣的机会,可人家都会问一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找好下家。六个月了,问信的人已经没有了,投出去的简历也都泥牛入海。
他看到一个稀罕的新职位放出来,就会显示最近一天几百人咨询,即便内容描述寥寥几行字,资格要求却洋洋洒洒十几条。他看到有的招聘信息只有三行六个字,写的是“吃苦。加班。皮实。”,他看着公司介绍里明亮宽敞的办公环境照片,想象不到这地方将要发生些什么。
六月份的时候,有一次他上午一大早坐地铁,从新回到了大学城附近参加一个面试。他特地买了一双新皮鞋,随身带着一件干净的衬衫,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后又骑车一刻钟,快到那公司了,才脱下汗湿了的短袖塞进双肩背包里,套上衬衫走进了那栋气派的办公大楼。接待他的前台让他在访客记录纸上签字,他在密密麻麻的两大页名字里找到自己那一行,签了字,才拿了门禁卡。
他记得那两页是当天一整天来面试的人的名单,面的是同一个经理下面的仅有的两个空职,也许明天又是另外两大页,也许每天都是两大页。
当天的面试他一直有点恍惚,也许是被经理犀利的问题问住了。经理一直在追问他: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友全真的不知道。他回答不上来,可人家这么问,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尽人意,就兜兜转转地给自己打圆场,经理说着什么,他就一直嗯嗯啊啊说着对。一个多小时的面对面交流已经让他口干舌燥精神全无。可是经理并不满意,还是问他: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友全哑口无言。他绞尽脑汁抛出了一个个猜测,像问自己也像问经理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经理说,起初他们之间的对话里反而不经意间提起过正确的答案,李友全以为经理终于要给他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了,可是经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友全最终也没有答上来那个问题。经理让他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就当是布置了个作业。
回去的地铁上李友全没有想那个问题,他只是觉得无尽的疲惫,衬衫也湿透了没有可以换的了,冷风吹着甚至有点凉。他缩在地铁的角落里,他想的是经理为什么不能当面告诉他,这样引人深思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收到消息说视频再面一轮,是另一位经理。面完这回后,前后总共是四轮,李友全还是被淘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问题他没答上来。这个问题他至今也没有答案,他甚至都快忘了经理问的是什么,只记得那一句: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友全就把这说给孙彪听。孙彪听了哈哈大笑说:
“大不了你就说你觉得是对的呗,将他一军,看他怎么说。”
李友全也哈哈大笑说:
“有贼心没贼胆。只可惜了这前后一个月,都到第四轮了,还是没了。”
“你这面的大小是个官吧,都四轮了。”
“是个屁的官,现在哪里面试不得个好几轮。那些个有名有姓的公司,面试都十轮八轮连轴转了。”
“面十轮八轮?怎么,这选的是感动中国?”
“人家是美国公司。”
“那就是选美国总统。”
李友全听了也就无可奈何地笑笑。后来李友全再有去面试的时候,孙彪就戏称他这又是竞选去了,这回可得咬定了说自己就是对的。
李友全自然没听他胡说,但是碰上糟心的事,特别是工作上的事,林微走了以后,他还是愿意和孙彪说。
孙彪是李友全难得的公司里的朋友,这么多年班上下来,恐怕还是头一个。孙彪的本名叫孙儒之,堪称是风雅脱俗的一个名字。但是大家都叫他孙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他自己也叫自己阿彪。可他长得一点也不彪,中等身材略微发福,顶着背梳的油头成日里嘻嘻哈哈的。
孙彪是老员工了,李友全来的时候就知道隔壁采购部有这么一号人物,质检这儿的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和评价都是风流倜傥潇洒人间,至于缘由,说不清楚。李友全也说不上来,但是觉得就是很贴切,很中肯。孙彪比李友全大几岁,但是心态上似乎反而比李友全年轻得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发现互相之间能接上对方吐的槽,还能顺势捧上个哏,就慢慢成了朋友。
刚认识那会儿,孙彪就常问李友全:
“你怎么走路老是低着个头,还拖拉个鞋?”
“心事多,习惯了。”
“为什么成天叹气?”
“我自己作。”
“你看起来有六十。”
“我心里可比六十还老。”
“你从小就这样吗,这样要抑郁症的。”
“小时候那倒也不是。现在人到中年,感触良多。”
“三十岁就人到中年,少跟我在这装老。”
“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觉得我已经不惑也知天命了,可是立不起来。”
“你天天低着个头你立哪门子呢,挺胸抬头正正肩膀先吧你。你看你那样,能立的起来么。”
“立不起来,太难了。”
“立。立完这剩下半天,下班一起喝酒去。叹什么气,伤肝。”
后来渐渐熟悉了,孙彪去参加完那些分享会就会给李友全顺一杯奶茶回来,李友全就问他:
“怎么样,心得体会,收获可多?”
“脑仁疼。半道我就去厕所带薪刷手机了。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为的就是这杯奶茶,本以为还有别的吃的,亏了。”
“你看看他们,多快乐啊,像电视剧。”
“你也可以。上个班看你一天天上坟那样吧,又不能不上,你说你图什么。看这么多人不都每天有说有笑的。”
“我哪里比得了他们,什么金啊玉的,我只是躺平的人罢了。”
“又鬼上身呢是吧?你一天天学那林黛玉的短命样,你那腰能不疼么。”
“我不是林黛玉,我是鲁侍萍。”
“都拉倒吧。瞧见没,你看人特高课,有些时候啊,你真该学着点人家,她们那样的人,准能混得好。”
魏一筝像大多数时候一样,正在人堆里忙得团团转,特高课是李友全暗地里给她起的一个诨名。魏一筝本人长得大方端庄,身材高挑,一头柔顺的长发,能歌善舞,酒量也好。她和李友全差不多前后脚进的公司,李友全进公司一年都没认全的人,魏一筝一个月能背人家族谱上下三代人工作的单位和头衔。
她进公司之前就通过实习和公司里的老板熟识,进公司之后自然是削尖了脑袋和所有能沾上边的人都尽量成为了知交。大家都说她是年轻一代里的典范,人脉和交际的能力是个中翘楚。她在所有的场合都能恰到好处地融入,和所有人都能相谈甚欢,下了班的时间也大多是在和各个部门的同事们拓展着感情,公司里所有的人事调动同事关系甚至八卦丑闻,悉数第一时间了然于胸。
李友全这样的人,本来是和她画不出什么交集的,最多就只是看着脸能认出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这么个程度。直到两年前有一回,李友全在招聘网站上投了另一个工作想试试,对方面试通知下来过了两个钟头,他看到一年说不上一次话的魏一筝,跟那个与她形影不离矮她一头的烫着卷发的小伙子,俩人一起走过他所在的办公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
他被虫子蛰了一样浑身不自在,后背直发凉。随后就看到微信上魏一筝告诉他,他想接触的那家公司的人力恰好是她朋友,刚才给她打电话做个小背调,大致问了问情况。她还说那个公司很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祝他早成大业。
李友全后来没有去那家公司的面试。但从那以后,他私下里就给她叫上了特高课这个名号,而她那位形影不离的卷毛小伙子,就叫侦缉队。李友全这么叫,真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们的人脉圈和消息网着实厉害得令人震惊,切身体会过之后,感叹之余他还实打实地多了一分畏惧,就对他们是敬而远之。
“你觉得他们这样累不累?”
李友全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这么问孙彪。孙彪就歪着脑袋不以为然地说:
“你管呢,少在这子非鱼子非我的。猜个什么,人家有效。”
“图什么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才是异端,人家也没问你图什么。”
“我图个活口啊。”
“可不就图个活口么。”
李友全听了也就就闭了嘴。孙彪又说:
“上回那个什么城市漫步的活动,记得么。”
“听说了,我没去。大周末的不补觉,还得去陪走路听教育。”
“去了得有大几十号人呢,特高课领的队。”
“怎么了呢,很像她该干的事啊。”
“最后吃饭,她把自己灌趴下了。”
“把自己?”
“她可用不着别人劝酒。她恨不得给所有人都敬上三杯,兜着圈绕着那三张大桌,喝的还是混的,后面都在啤酒杯里喝红的了。”
“身体真好啊。”
“后来她就和市场部的那个小老头一起唱歌,又唱又跳,喉咙居然没哑。倒是胃给折腾得够呛,一口没忍住喷在了话筒上。”
李友全听完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问:
“也不容易。然后呢?”
“财务的小胡搀去的洗手间。小胡过了一阵又出来把我们组的那个小姑娘也拉进去了,就那还在实习的小陆。小陆出来了倒跟大家说里面没什么事,让她自己在里头缓缓,又说今天她实在是本就不该喝。”
“那她后来缓过来了?”
“二十来分钟吧,出来了,可算是吃了几口菜。然后就给克莱尔蔡敬第二轮去了,直接就倒在人怀里说,自己惹大家担心了,自罚一杯。”
李友全听得直发愣。
“图什么呢。”
孙彪没有搭话,点了根烟笑眯眯地抽起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