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仲陵是想不透的,譬如当年他二人带几千残兵孤守潼城数月,拒不纳降,不说有功,可这样的精神气度也令人折服。
可过后非但没有褒奖,反而不久因一些莫须有的军规将他二人撤职,以至于曾经有勇有谋、保家卫国的将士,竟落到为生计奔波的潦倒地步。
马英苦笑地摇摇头:“仲陵,你别问了,总之,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再出风头了。”
“为什么?”
“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孙固手扶在仲陵肩上,“等将来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
眼瞅着天色不早,仲陵还要在闭城门前赶回去,孙固也不多留了,对他道:“这段时日,你得了空就来我这,我教你打水寇。”
过了些日子,言兮去给刘贵妃送炼制好的荷风露。
因近一年来,刘贵妃常以讲经为由邀言兮来景仁宫,家长里短地说些梯己话,形状亲密。一来二去的,言兮对景仁宫轻车熟路,宫人也都认得她,因而立时管事的宫女便迎上来见礼。
言兮道:“上月贵妃娘娘要的荷风露炼好了,齐仙让我送来。”
掌事宫女道:“多谢仙子费心了。今天可巧秦王殿下也来了,正陪娘娘在内殿说话。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回禀娘娘。”
去了没多一会,她又回来笑道:“娘娘说正盼着仙子来呢,仙子这边请!”便领着言兮往刘贵妃寝宫去。
路上,言兮问道:“秦王殿下常来看贵妃娘娘吗?”
“不常来,总是娘娘传三四次,才来那么一回。”掌事宫女说到这,忍不住捂嘴笑道:“殿下小时候可黏娘娘了,每每闯了祸就窜到娘娘怀里撒娇,十岁那年被封为亲王,就抱着娘娘哭成了泪人,说死也不去封地,要跟娘娘在宫里过一辈子。”
言兮听了,也是莞尔一笑。
说话间便到了寝殿,大抵是因为有秦王在,所以只外殿守了几个宫女,内殿并无他人。
言兮正往内殿走去,便听一个声音道:“母妃,您就消停下吧,我哪吃得下这么多!搞得似我在外边没得吃一般。”
正是秦王的声音。
继而一个和婉的妇人音道:“虽不是没得吃,可你一忙起来,就不好好吃饭,我瞧你你近来又瘦了些。”
“又不是孩子了,老操心这些做什么?”
言兮上前行礼道:“臣女张言兮见过贵妃娘娘!见过秦王殿下!”
一个彩绣辉煌的美妇人亲切地将她拉起:“劳烦姑娘为我走一趟,不必如此多礼!”
言兮谢过,将随身带着檀香盒奉上:“这是娘娘要的荷风露。臣女不知今日秦王殿下也在此处,叨扰娘娘与殿下天伦欢聚了。”
秦王站起身来:“不妨,本来也想去找你。”
言兮抬眸道:“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前些日子父皇赐了我一串三皇真元香珠,气味清雅,佩戴后可血脉通畅,令人精神爽朗。”秦王从袖中取出一串颜色通红的玲珑珠串来,“我瞧这颜色太鲜妍了,不适合男子佩戴,本想送给母妃,但母妃并非修真之人,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了。”
言兮忙推辞道:“这是御赐之物,如此珍贵,臣女万不敢受。”
秦王笑道:“宝物配佳人方不辜负。况你我是同道中人,道友相见,互通道门之谊,何必见外。”
言兮正要措辞再推,刘贵妃微笑道:“本宫承你玉露之情,才让旻儿赠以香珠,也算得上投桃报李。姑娘执意不收,难道是见嫌了?”
“娘娘切勿如此说,言兮岂敢!”言兮默了一默,便伸手接过香珠。
秦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必拘束地站着,坐吧。”
秦王与刘贵妃坐在软榻上,又给言兮赐了座。
“对了,父皇近来如何了?”秦王道:“父皇给我在宫外立了所行宫,我而今住在外边,出入宫廷不似从前方便。今日去给父皇请安,结果又撞上他闭关了。”
言兮低眉答道:“陛下一如往常,平日还是清修为念。前段时日因边境贡市几桩买卖,燕然与我朝商贩闹出不小的动静,本是小事,但毕竟关系两国邦交,所以皇上亲自裁断,事后还给燕然王下了一道安抚圣旨。”
“区区燕然小国,竟也值得父皇费心?”秦王摇了摇头。
“只是臣女当时正好在旁边,陛下随口问了臣女几句。”言兮凝想了一会,又道:“其实皇上的事,殿下问齐仙会更清楚些。”
“我不过随口一问,齐仙要随父皇闭关,我也不多去叨扰了。”秦王说着拈起炕桌上一块糕点,漫不经心地笑道:“所幸张太师已大好,回朝中主理政务,父皇这才能安心闭关修炼。”
言兮道:“义父病情时好时坏,太医也只嘱咐安心将养,不可过度疲累。”
秦王若有所思地“嗯”了声:“父皇常对我说,太师乃有功之人,育人有方,满朝肱股之臣,有一半都得其训诫。”
言兮答道:“义父曾为国子监祭酒与吏部尚书,为国举能本是分内之事。他亦常对我笑叹自己好为人师,蒙诸同僚不嫌,方在晚年沽得一个虚名,可一切也有赖陛下仁德宽厚,不拘一格用人,方有而今众正盈朝之象。”
“这倒也是。”秦王顿了顿,忽而笑道:“文臣就罢了,连上次在奉天殿大出风头的那位杨参将竟也是太师学生。”
言兮听到他提仲陵,不觉眉心一跳,一抬眸便见秦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听说,他与你还是青梅竹马!”
言兮道:“若要如此说,也未为不可。当初杨参将曾在太师府中住过几年,与臣女由此相识。”
秦王“哦”了一声,似乎颇为感兴趣:“看来言兮姑娘与其渊源颇深,不知这杨参将人物如何,无根无基,竟能短短时间当上东海总兵。”
“若论人物,却是天生武痴,性情耿介,大抵义父也是见他如此,且又太子尚武,方才会令其为太子伴童。”言兮凝想片刻,抿了抿唇,又道:“他而今际遇,终究是太子与陛下看重提携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