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追听何蕖说过,竹花被下毒,身体很差,怎么能够在这几年间种下这浩瀚的竹林呢。他问竹花,如何种了这么多的竹子。
竹花所以是世间最好的医生,因为她有一颗仁慈的慧心,能够体察旁人的痛苦,竹花发现,当他沉浸在思索和追忆之中分散了精力,血魔珠不再能够强烈干扰他,他脸上痛苦的神情便少了很多。于是又将破岩的事情说给他听。
当年竹花从奈何城得到无数珍宝还有那一支价值连城的凤钗之后,便开始和蒜头走遍天下,治病救人,他们一路走,一路救,不仅不收诊金,赠汤赠药,遇到穷苦之人,慷慨解囊,以钱财相救。
竹花一直想要找个地方安家落脚。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虽然蒜头将她照顾得很好,舟车劳顿之苦,却再也承受不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这一天她来到了陈官镇。道路崎岖不平,蒜头只得抱着竹花行走,看见一根竹子从碎岩中生长出来,冲天而上,如此挺拔,冲破重重困难而屹立的生命,竹花为之热泪盈眶,为了这个竹子,竹花决定在这里安家开医馆。旁边不远有家客栈,年久失修,没什么生意。
竹花叫来老板,告诉他自己愿意用双倍的价钱买下这个客栈,老板是个善心的老人,他告诉竹花,客栈原本就是祖业,被恶霸耿四六夺占了去,他武功很高使得一双流星锤,是个很难缠的人,这陈官镇十有八九的田产和地产都在他名下,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竹花问道,大家为何不反抗。老板回答,耿四六在水里下毒,导致我们都中了毒,他一个月给一次解药,我们为了性命,不敢反抗。
竹花最恨下毒之人,便给那老者把脉,沉吟道:“败骨散,要解也不难。”她写出一掌药方,蒜头从马车中找齐药材,煎药给老板服下,那酸痛沉郁之感,顿时消失,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斗笠之下,仿佛神人。
竹花治病救人之时皆带着斗笠,她胸怀豁达,不以凋残的面容卑鄙,非是故作神秘,担心病患以貌取人,不相信她的医术,贻误时机,毕竟像何家姐姐那样的人是绝无仅有的。
竹花现在客栈住下。老者又将陈官镇的详细情况说给她听。耿四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搜刮民脂民膏。否则山清水秀之地,何以如此凋敝,实在是苦耿四六久矣。
老者担忧地说,姑娘初来乍到想要在此落脚有所作为,只怕那耿四六不会答应啊。姑娘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趟这趟浑水了。”
竹花道:“老伯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先把大家叫来,我给大家把毒解了。”
一时间陈官镇的人都聚在客栈之中,由竹花一一将毒解了,毒一解,他们便不再怕他。
此事很快惊动了耿四六带着他手下的杀手,把客栈围了。冲进客栈问:“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解老子下的毒。”竹花道:“是我解的。”
一时间嘘声大作,众人看她的身量不过孩童而已,又矮又小怎会有如此能耐。竹花道:“我已经向这位老伯买下了这座客栈,请你出去。”
耿四六哈哈大笑道:“你向他买?你可知这座客栈的地契房契在我手里。莫说这里,陈官镇所有地契房契都在我的手里。谁敢抵赖,我就抓他去见官。”
竹花道:“我要问买下陈官镇所有的房产地产,你开个价钱。”耿四六指着竹花哈哈笑道:“十万两。”他如此无礼,蒜头按捺不住,几乎要动手揍他。
竹花拿出三张一万两的银票,说道:“陈官镇如此荒凉贫瘠,这里的房产田产都是不值钱的,这些足够了。”耿四六见这小女孩真的拿出三万两银子,不由得有几分畏惧,身上一定还有别的钱财,进来时看见了那辆马车,精工细作,价值不菲,决定将她身上的财宝全部抢过来,于是说道:“这些不够。我不卖。”
他目露凶光,竹花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不将他打发了三天两头来闹事医馆定然开不成。
其实天下之大,不乏风景秀美,民风淳朴的地方,何必一定要在这种麻烦的地方安身,但竹花立志救人,绝不会见死不救,她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凤钗,顿时满堂生辉,耿四六也不禁傻了眼。
竹花道:“不知道这支凤钗够不够。”耿四六从未见过如此珍宝,凤凰振翅欲飞,栩栩如生,金身熠熠,流光耀彩,不世出的至宝。能拥有这等宝物的人,必定来历不凡。不敢有什么举动,说道:“这,这凤钗是哪里来的。”
竹花道:“这是奈何城主母江夫人赠与我的,乃是她认我做干女儿的定礼。除了何家谁家还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何大善人名扬天下,奈何城实力雄厚,天下英雄无不敬畏,耿四六这般恶霸在何千面前如同蝼蚁一般,何公宝库之中奇珍异宝无所不有,如此价值连城的凤钗,只有出自何公宝库才有几分可信了。
耿四六颤声道:“你说什么,江夫人是你义母。”竹花道:“正是,你若不信,大可拿着这支凤钗到奈何城求见江夫人,问明究竟。”耿四六道:“我,我怎配见江夫人。不必了。”
竹花道:“那你究竟卖是不卖。”耿四六沉吟不答。竹花道:“这桩买卖难道要江夫人亲自与你谈吗?”耿四六完全被那支令世上所有的珍宝都黯然失色凤钗眩惑了,他渴望得到,渴望拥有,耿四六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都卖给你。”
竹花道:“你签字画押立个证据,我跟义母也好有个交代。”耿四六签字画押,将所有房契田契都交到竹花手上,欲从竹花手中接过凤钗,竹花道:“你还要在字据上加一条,马上离开镇子,有生之年,你不准再踏入这个镇子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耿四六连连称是,立了字据,接过凤钗,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镇子。
竹花将房契地契物归原主,陈官镇的百姓不想还有这一日,无不感激涕零。竹花解毒在前,驱逐恶霸在后,视她如同天神,围着她千恩万谢,久久不愿离去。
一人道:“姑娘,那么俊的凤钗你给他,不是太便宜这恶霸了,那凤钗值十个陈官镇。”竹花道:“这凤钗乃是灵性之物。心术不正之人得到了绝非幸事。我不便动手杀他,他的报应且在日后呢。”
众人均连连称是,竹花又说:“过去的苦难都过去了,往后一切从头再来,重新开始。我要给这个镇子重新起个名字,就叫破岩如何。”众人虽然不解其意,亦纷纷叫好。
竹花在心里说,白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在破岩安家后,竹花便开始治病救人,为了救更多的人,为了多多积累功德帮白扬赎罪,竹花救人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就算是身强体健的人,过不了多久也会累垮的,何况竹花体内余毒未清,身体本来就十分虚弱,她能活着已经一个奇迹,她需要静养,万万不能操劳,所以没过多久,她就病倒了。
外面慕名前来求医的人躺了一地,发出哎呀哼唧的哀声,她为自己不能起身而恨自己,在竹花身边帮忙的丫头翠湖是个很灵慧的姑娘,她跟在竹花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也会了,竹花不能起身,她便帮忙照顾病人,几个轻症竟然有所好转,几个疑难杂症,她将症状转述给竹花,由竹花指点医治之法,她再行救治,就这样撑到了竹花身体好转。
经过此事竹花有所领悟,她早晚有一天,或许很快便要离开人世,自己倘若离开,无疾门的正宗医术,仁爱的门风,将会后继无人。而且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救不了太多人,她必须要收徒。
于是她将破岩众人召集起来,问他们愿不愿意跟自己学习医术,治病救人,破岩每一个人,都受竹花大恩,无以为报,仁心折服,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师父行医救人,于是破岩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为了竹花的弟子。
世上无难事,他们有心要学,进步很快,很快便形成了破岩人人能医的局面,救治病患的效率大大提升。
破岩收治患者,向来一概不问,不问为什么病,不问为什么伤,不问身份地位,不问是非善恶,有病便医有人便救。
多少断腿生蛆,眼睛上翻,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的,竹花都拼命治好。
竹花支撑着病体,不断精研医术,两年之后破岩的名号越来越响,大家都知道破岩有一个医术如神的高人,称之为医仙,医仙的大名逐渐传言开来,渐渐盖过陆吾。
陆吾十分不满,他想要知道医仙究竟是谁,派人前来打探,竹花和陆吾之间可谓有深仇大恨。她知道就是陆吾害了师公,害了无疾门,才导致母亲的悲剧。陆吾不但背叛师门,更是沽名钓誉之辈,暗香鼎在他手上反而断送了更多人的性命,他不配拥有暗香鼎,她无时无刻不想夺回暗香鼎,如果有暗香鼎,她还能救更多的人。
然而陆吾有梨花宫撑腰,她没有那个实力和他争夺。倘若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医术源自无疾门,只怕连破岩都保不住。
陆吾派来许多人前来破岩一探虚实。打听医仙的事情,破岩的人爱护竹花十分警觉,瞧出了他们不是诚心来求医的,蒜头见来者不善,更是做好了一拳捣死一个的准备,自从陪伴在竹花身边,他没有再杀伤一条人命。
众弟子问竹花应该怎么办,竹花没有多说,只说那是一个对我不利的仇人,希望大家帮我遮掩。
有个秀才写得一手好字,镇子口的石头上,破岩两个字便出自他手,刚劲凌厉,笔笔有神,笔笔传神,真如同破空的竹子一般。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想了一个好办法。那便是破岩人人都是医仙。
因为破岩人人会治病救人,人人治得好,每治好一个病人,病人便问你是医仙吗?以前众人总会回答不是,现下他们都微笑称是,这般人人都以为自己所遇才是医仙。传开了去,对于医仙的形容便千奇百怪。有人说医仙是位德高望重白发飘飘的老者,有人说医仙是为可爱的妙龄女子,有人说医仙是位俊朗的郎君,有人说医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温婉妇人。有人说医仙的眼睛笑起来如同月牙,有人说医仙的眼睛大得像是铜铃,有人说医仙面皮白净,有人说医仙皮肤黝黑。高矮胖瘦,老少男女 雅俗美丑 形形色色众说纷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医仙的性别容貌年龄成为江湖中一大无法验证的谜题
这可就奇怪了,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难道一个人还能皮肤一块白一块黑,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吗?这哪里是神医,分明是妖怪。然而大家在此医好了伤病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来是医仙故布疑云,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她治病救人如此大的功德,为什么不愿意和大家伙见面,接受跪拜感恩呢?
她救人既不图名也不图利,那治病救人所为何来,难道真有如此纯洁高尚的心灵吗?
陆吾的人三番四次来查探,总是探不出究竟,与此同时竹花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稍有风吹草动便无法入睡。
镇子中每一间屋子都成了医馆,众人往来求医,人声鼎沸,不是休养的好地方。因此在竹林中修建茅舍,既可休养身体,又可防御外敌。
几年来到破岩求医的人,不论贫富贵贱,所收的诊金只有一根竹子,病好之后,亲在荒地上种上一根竹子,虽然明言诊金只有一根竹子,有商贾巨富知道医仙爱竹,便一口气种下千百根竹子。
故而时间虽很短,竹林成形很快,仿佛荡漾的碧波,在不断不断扩大。
竹林雅致的景色清净的空气极大舒展了竹花的身心。置身于竹林之中,竹花更加感激何蕖,这一切都是何蕖给她的,没有何蕖就没有破岩。
若非凤钗威震,耿四六绝不肯轻易让步。后来要支撑破岩的运转,没钱是不行的,破岩不收诊金,药材又是实打实的支出,采买各种器具,以及田地撂荒的损失,饮食衣裳都是巨额花费,更别说如遇困苦,还要解囊相助。为了给白扬积攒功德,即便病人十分富有,也坚持不收一分钱。何蕖最初给她的那些钱很快就花完了,后来又源源不断给她送来。
说起来她与何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虽有治病之恩,何蕖所报答的远远超过了限度。她真心感念何蕖,在她心里何蕖是跟白扬一样重要的人,时常在心中为她祈祷。祈祷她获得幸福,她也深切的知道,何蕖的幸福就是和萧追重逢。
她闲暇时会去想,如果萧追还活着,血魔珠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该如何救治,她也尝试过写几张药方,希望有一天能够用上。
直到前段时间,萧追成魔祸乱天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破岩中也有许多传言,都偏向于相信萧追是祸乱天下的魔。
竹花虽然没有见过萧追,何蕖的人品和坚守让她对萧何之盟有了最深刻的了解,她无条件相信何蕖萧追,绝对没有滥杀无辜。
眼下是他们最无助的时候,她一定要支持他们。后来何家覆灭,破岩存在的基础也消失了,世上本不应该有破岩,这里太过理想,太过美好,是依靠奈何城的威势和财力才得以存在,竹花很早就知道,破岩无法一直存在,终于到了尽头。
那天她将破岩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多年来承蒙大家照顾,我才能以抱恙之身,成就一方竹海,获得医仙之名。很多事情瞒着大家,没有说,今天我都告诉你们。”
于是将自己的出身来历,无疾门与未尝之间的恩怨,如何给何蕖医病得到巨额财产等一切事情都细说了,没有一丝隐瞒。无不大受震惊,原来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对她更加敬佩。目光之中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竹花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不忍,这里每一个人都有恩于她,每一个人都让她无法说出再见,继续将他们留下,却不能了。
她说:“我告诉你们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何蕖与萧追是值得信赖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拯救天下,来日他们倘若遇难,你们如果遇到,方便的话,施以援手,听候差遣。”众人皆点头称是。
她又道:“我和梨花宫之间实有深仇大恨,梨花宫容不下我,也容不下破岩,破岩与奈何城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破岩的大祸也不远矣,势必遭到血洗,说到底是我害了你们,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也散了吧。”
这时群情激奋道:“咱们绝不丢下师父一个人,大家共同对抗梨花宫吧。”
竹花道:“何必无谓牺牲,你们活下去无疾门的医术才算是有了传人,你们能够活着,破岩才算真的存在。你们要去救更多的人。希望你们不论走到哪里,都要知道梨花宫多行不义,萧家才是真正守护天下。”
说完便将何蕖给的钱财均分众人,每个人分到的都足以在任何地方购买房产安身立命。
散若流星,分赴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有的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开设医馆治病救人,其中不乏青出于蓝,功勋卓著杏林流芳之人。不论是否名达显扬,造福一方,破岩治病救人的使命传统仍在继续。不正是当初霍芪与曲灵鹊的心愿?他们虽然没能走遍天下,医术得以流传下去,无疾门终有后人。
竹花见过的病例非常多,来破岩求医的大多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以补养气血使之生命得以延续,她从这无数的病例中总结出了方法。
这法子会有意外,但如果成功,可以延寿二年,二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很多变化,二年之后还有二年,会一直活下去。
竹花将这种方法的危害和弊端都讲清楚,萧追仍然没有从破岩往事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来,她是如此弱小又是如此坚强。激励了萧追,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继续守护下去。
竹花说道:“萧大哥事在人为,我也没有想过我能活到今天。”
萧追点头道:“我相信你愿意一试,你不要太辛苦就好。”
正说话间蒜头托着一个方形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有两碗药,一碗是按照竹花吩咐煎给萧追的,一碗是竹花的每天都要喝的药。蒜头跟在竹花身边这么久,几乎识别了所有的药材,抓药煎药都不在话下,对于他这样一个性情暴躁,脑筋糊涂的人来说殊为难得,竹花瘦小无法扶起萧追,蒜头将萧追扶起,将药送到他的唇边喂他喝下。
竹花道:“蒜头,你就这样扶萧大哥坐一会儿,萧大哥气血不畅,不宜久躺。”蒜头应了一声,他的声音特别温柔,好像是用呼吸声儿答应她的。
与面对任喜先的凶悍判若两人,萧追觉得十分有趣,轻轻笑了两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竹花也喝了药,她对萧追说:“萧大哥,药太苦,吃些点心吧。”将托盘里那盘点心拿到萧追眼前,好一盘精致的美点,一共十个点心,各个形状不同,大小相同且适中正好一口一个。好俊的点心,有兔子形状的晶糕,能看见里面的桂花瓣,有做成花朵形状的酥好像一捧就要凋零,还有蜜枣饼看起来是蝴蝶形状。
萧追从未吃过如此考究精致的饮食,感到眼花缭乱,他想一定是个干净秀雅心思细腻的厨娘才能做出如此精致的点心,而这造型如此别致,只怕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厨师,他问竹花:“这点心好俊,是从哪里买来的。”
竹花笑道:“这都是蒜头做的。”萧追不禁愕然看着蒜头,他的手指一根是别人的两根粗,怎能做出如此精致的糕点?稍微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他最能理解这种感情和境遇,他最明白爱是伟大的力量,去做看似不可能的事,一定能够做成。
竹花是博爱之人,以她的博爱收获了一个最爱她的人,朋友父女师徒兄妹知己主仆,蒜头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很多角色,他爱竹花,就是爱他生命中原本没有的一切。
蒜头待竹花无微不至。长久以来,在病痛的折磨下,竹花的饮食和睡眠都不好,她胃口很差,喝药喝得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所以她不爱吃东西,她身体那么虚弱,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这可急坏了蒜头。
于是他就去找客栈的厨子老武,跟着他学做菜,学会了药膳的做法,更学会了如何制作糕点,老武有一双巧手,他制作糕点的技艺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蒜头青出于蓝,当然这克服了很多困难,十指粗壮,不适合做糕点,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以他暴躁的脾气该把厨房拆了,但是他都一一忍下了。将他所有的爱心与童心都倾注在糕点之中,做得美轮美奂,费尽心思只为了竹花能够多吃一口。
蒜头为了竹花做了很多改变,蒜头命途多舛,从小受难,胸中一直有不平之气,待人莽撞无礼,病人让他吓得大气儿不敢喘。竹花就对他说,你要是再这般无礼对人不客气,我就不吃你做的饭。这可把蒜头吓得魂飞天外,从此收敛性情,再也不敢对人无礼。
随着年岁的增长,破岩的竹子越来越多,蒜头的心境也越来越平和,他那颗粗糙的心因为竹花而敏感起来。也许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壮汉穿针引线,缝衣服的样子,竹花的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合身不说,十分平整熨帖,一个线头都看不到。
蒜头几乎像是一个慈祥的妇人,他有慈母之心,不仅仅是爱竹花,更爱一切苦难之人,破岩的孩子们喜欢围绕着他,每当这时,他就是一个任人捉弄的傻大个,只要竹花不受到威胁,他是十分温和的,任何人敢对竹花不敬,他立时暴跳如雷,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
再怎么用心也报答不了竹花,对注定被病痛折磨终身的人来说,竹花就是天神。这样的感情殊为难得,值得尊敬,感恩图报的人都值得尊敬,萧追问蒜头:“我能吃一个吗?”
蒜头憨憨道:“能,能。”吃到嘴里果然十分可口,醇厚的甜香从口中溢出来。方才喝过的药便没有那么苦了。
正在这时,竹舍的门,忽然被风顶开,一阵萧杀的风猛地卷了进来,屋子里的温度立刻冷了下来,门口那个几乎与寒夜融为一体的身影,让萧追、竹花、蒜头皆倏然变色。
来得人正是白扬。
萧追只见过白扬一面,就这一面,白扬的身影就烙印在他心里。他期盼着和他再见面,他想要跟他解释,想要求得他的原谅,想要给他补偿。激动之下,不顾病体站起身来,蒜头急忙扶住了他。
蒜头看着白扬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憎恨白扬。
因为他每次来都身上都带着很重的伤,竹花要费神费力给他医治,而他每次又总是伤不好就离开,竹花总是追在他身后喊,让他回来,可不论竹花怎么喊怎么叫他总是走得头也不回。
每次他走后,竹花总是要哭很久。蒜头见不得竹花哭,见不得她伤心难过。蒜头恨极了白扬,恨极了他这样肆无忌惮伤害竹花。他真想掐死白扬,但是他不敢,他不敢对白扬有一丝一毫不敬。他非常清楚,白扬对于竹花的意义,他知道那是竹花最爱的人,他如果伤害白扬会永远失去竹花。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恨白扬。
蒜头每次和白扬见面都是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得很。这次白扬与以往不同,他身上有着浓烈的杀气,竹林的风也被这杀气催化成成无数把锋利的小刀,使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尖锐的疼痛。
这疼痛唤醒了蒜头身上原始的野性与暴戾,白扬要是敢在这里动手,伤害竹花或者萧追,他会用全部的力气把白扬撕成碎片。
他恶狠狠盯着白扬,像是一头呲牙咧嘴的猛兽。
不同于初次见他是在光线阴暗的林子中,在屋子里,明亮的灯光将白扬的脸庞照耀得更加清楚,那张扭曲的疤痕累累的脸上已很难辨认出五官。他的嘴角被疤痕吊起来,看起来好像在笑。
竹花方才说得那些极为克制,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苦,何等惨痛恐怖的经历才能在他的脸上留下这样的疤痕。经历这些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
真的抱歉。萧追说道:“白扬,对不起。”
白扬冷冷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浑浊,也很犀利,他说道:“我从不接受任何人的道歉,不管是谁伤害了我,不管是谁有负于我。我会自己讨回来,我会亲手杀了他。”
萧追道:“白扬,别再杀人了。回头吧,只要你肯回头,大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白扬哦了一声,道:“是吗?”从腰间抽出玫瑰龙,指着萧追的胸膛,说道:“那我要血魔珠,你给吗?”
萧追道:“我不能给你,血魔珠是至凶至邪之物,给你就是害了你,我不能害你,否则对不起白叔叔。”
白扬冷笑道:“白叔叔,你叫得可真亲热。要我说,你才是他的儿子吧。”
萧追道:“白扬,你误会了,白叔叔非常疼爱你,他很在意你。你有一个世上最好的父亲。”
白扬脸上怒气升腾,厉声道:“呸,我没有父亲,若我有,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他在哪里?”
萧追颤抖着双唇无法回答,竹花不停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心疼白扬,也心疼萧追。她没有插嘴,萧追和白扬之间有话要说,也一定要把话说开。
白扬道:“那天我跟我娘在身后拼命叫他喊他,可是不论我跟娘怎么喊,怎么叫,他就是不回头,就为了你,为了你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他舍弃了我们母子。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做,以梨花宫的狠辣,我们会死的,还是他明知我们会死,却根本不在乎。”
白扬的每一句话都让萧追痛不欲生,他根本无法补偿白扬,只能苍白地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白扬喊道:“那是怎样,你知不知道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你无法想象她死得有多惨。”萧追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有什么报应有什么罪业,就让我来承担,盼你放过自己,善待自己。”
白扬笑道:“听听,你多么仁慈伟大,显得我多么邪恶与冥顽不灵。你们以救世主自居,自诩完成了多伟大多了不起的事业。不要忘记,那都是建立在一个无辜孩子的血与泪上。今天我要定了血魔珠,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
萧追浑身痛得要死,如果不是蒜头在他身旁支撑着他,他现在一定是趴在白扬脚下祈求他的原谅。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白扬,你就听大哥一句劝吧。”
白扬道:“听你的也不难,还我爹娘命来。”
萧追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白扬不肯回头。他看着竹花,这个可怜可敬可歌可泣的姑娘。这个将白扬的痛苦当成自己痛苦的姑娘,自己对不起她。耳畔再次响起幽怨凄凉的叫声。痛苦捂住胸膛,毕毕剥剥的响声,他像是堕 落般下坠,蒜头也扶不住他。
何蕖冲了进来,接住了萧追的身体。
自从修炼了洪慈传授给她的心法之后,受伤越重恢复越快。每次恢复之后,功力都会增强。方才她小睡了一觉,便觉得好些,一感觉好些,立刻来看萧追。看着萧追浑身散发血气,将他抱在怀里,她决不让他堕 落。
竹花本想到三天之后准备齐全再给萧追救治,现下魔气发作如此凶猛,便有性命之忧,喊道:“姐姐,快扶大哥躺下。”
竹花飞快打开一个盒子,伸手一抓,十指抓满银针,那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根数搭配甚有讲究。
竹花开始施针。
白扬横刀直取萧追。蒜头大喝一声,一跃而起,用身子当做武器撞向白扬。这打法好蠢,且不说白扬刀法精妙无伦,便是寻常刀客,也能一刀将他的身子斩为两截。白扬没有这样做。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却因为竹花不敢伤害对方,只用刀柄在他身上连点数下,封住了他身上的穴道。蒜头躺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何蕖没有想到白扬会在这里,她没有带剑,跟洪慈学了一套掌法,以双掌为刀剑,拼命阻拦白扬,白扬单手与何蕖对掌,没有用刀。
白扬知道何蕖有大恩于竹花,内心对她颇为感恩敬重,不愿杀她。只是他恨得厉害,不肯轻易罢手。何蕖没有恢复,强行运功,丹田剧痛,被点了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扬走到床边,竹花手上的银针用了一半,这时候是不能停下来的。
白扬过去握住了竹花的手腕不让她给萧追用针,竹花含着眼泪望着他:“白扬,这么多年你把你的仇人都杀了,我没拦着你,也拦不住你,但是萧大哥,你是一定不能杀的,你如果今天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
白扬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竹花道:“那就请你离开这里,别打扰我治病。”白扬道:“你要我走吗?你为了他,不惜逼我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选择的都不是我。”
竹花对他的这种态度让他又想到了当初那种被父亲抛下的感觉,为什么不要我。作为陪他一起在缁衣营活过来的人,竹花了解白扬的一切痛苦,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明白他为什么不能释怀。她听懂了白扬这句话,明白他的心酸苦楚,好想抱着白扬告诉他,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的人。不论是我还是你的父亲,对你的感情都不容置疑。世上很多事不能两全,只要做选择,就会有舍弃有牺牲,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其实是他们最心痛的时候,面对你的质问与挽留,其实心在滴血,感情更加深厚更加愧疚,一个人存在的意义除了爱还有责任,你始终不明白,我们做了这样的选择,只会比你更痛。
萧追的伤势严重没有时间再拖。救萧追就是就苍生。竹花没有时间解释,只说了一句,我们都是真心要对你好的。
说着将手里的银针飞快刺向白扬,白扬昏睡过去。她闭目凝神清除杂念,一心治病。一天一夜之后,萧追终于转危为安。蒜头与何蕖的穴道自行解开,帮着竹花照顾。
竹花累极了。白扬依旧在昏睡。蒜头醒来之后,竹花让蒜头将他抱到卧室中去。何蕖问竹花白扬怎么还没醒来,竹花告诉她,我在银针上加了一些麻药。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何蕖明白竹花的意思,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她问道:“妹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竹花道:“我准备好了,暗香鼎和一切药材都已经备齐。我想今天晚上就开始为白扬修复面容。”
竹花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祛除白扬脸上所有的疤痕,重新塑造他的肌肤五官,使他摆脱狰狞的面孔,变成原来的样子。
白扬的脸毁得太重,修复如初,是个大胆的假设也是伟大的创举,只有竹花在成千上万的疑难杂症的救治中淬炼出炉火纯青的医术才能完成,竹花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太久,查找典籍,构思药方,寻找药材,设计方案,准备器具,最重要的是要有暗香鼎,所以她日思夜想就是要夺回暗香鼎。
夺回暗香鼎之后却始终没有找到白扬,而眼下终于万事俱备。
何蕖也知道要成功为白扬修复面容,极为耗费精力,需要长时间不眠不休。以竹花的身体,她医治完成之日便是她丧命之时。或者说这个心愿若了,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支持她强拖病体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活下去。何蕖早知道竹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有一天将面临生离死别。她能活到今天,是她与命运抗争的结果,是她治病救人的功德,生出一种幻想,老天会不会格外开恩,允许她活下去,人间有爱,天道无情,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即便早知道,但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何蕖的泪水一遍遍流下来,她的颤抖的双手一遍一遍拭去脸上的泪水。她的双手已变得又湿又冷,抚摸脸庞时有一种刺骨的痛,她心中的悲苦,她怨恨苍天。
竹花柔声说道:“姐姐别哭。”何蕖强颜欢笑道:“我不哭。我累了,你陪我睡一会儿,好吗?”竹花道:“好。”
蒜头看顾萧追,何蕖与竹花又躺在一张床上,睡在一个被窝里,就像是她们刚刚认识时那样。缘分的奇妙,想到竹花的样子,她现在比那时又憔悴了许多,何蕖真的心疼她,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她不该承受这些。她抚摸着竹花的脸庞。竹花也抚摸着她的脸庞。竹花说:“姐姐,我真的很喜欢破岩,这是你给我的。我想要一直呆在这里永远也不离开。”
何蕖道:“那就不要离开我们。”竹花道:“我不想就这样走了,我放不下你,放不下白扬 放不下蒜头。 放不下那许许多多需要我帮助的病人。你们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何蕖道:“我能感受到白扬心里有你,只是他不会表达。竹花你再想想,或者和一张完美的脸庞比起来,他更希望你活着。我也希望你活着。”
她们彼此之间是情深似海也是恩重如山,竹花特别舍不得,要先走一步将痛苦留给何蕖来承受。
她说道:“姐姐,不要为我难过,这是命运的安排。”何蕖道:“命运对你不公,我不听从它的安排。”
竹花道:“我也不听。所以我要救白扬,让他拥有本来的面目和人生就是我对命运的反抗。”竹花一直在和命运抗争,救了这么多人,帮助他们和命运抗争,见过了太多病痛和不公。到今天,太累了。
何蕖道:“不说了。你睡一会儿。”
竹花道:“还有一件事,我给萧大哥炼了一些丹药,帮助他强身健体、抵御魔气。蒜头知道放在哪里,姐姐找他要便是。”何蕖道:“好。”竹花道:“那我睡两个时辰,到时候姐姐记得叫醒我。”
何蕖道:“安心睡就是。”
竹花闭上了眼睛,她的枯槁的停止发育而又不断长满皱纹的脸上丑陋,只有那双眼睛甚有灵气。闭上眼睛,那张脸就显得更加丑陋,但不知道为什么,何蕖一见她觉得她非常美,到今天她依然这样觉得,竹花好美,美得让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