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兴业十四年的三月和往年有什么不同的话,仔细的想仔细的过滤之后,除了天下间的动荡不安不说,那么唯一能说的或许就是明明已经到了春暖花要开的时候,天空中却又飘下来一场小雪。
雪并不大,因为天气已经暖的让人没办法对暖和的棉衣依依不舍,所以雪星落地即化,雪小得甚至没有将路变得稍微泥泞一些
有感性的诗人看着这场淅淅沥沥下出了雨水味道的雪,感慨这是上天悲怜的泪水,是为了二月初二那天被勒死的兴业皇帝而落下的泪水。
说这话的人站在黄河边上,穿了一身儒衫,看样子还是个没有功名的穷苦书生。
腰畔挂着一个酒葫芦,举头望着茫茫黄河将酒葫芦解下来灌了一大口,砸砸嘴大声朝着黄河水喊道:“陛下且安去,功过自有后人去评说”
他仰起头咕嘟咕嘟的将酒葫芦里的酒饮下去大半,继续叹道:“陛下开科举,寒门子弟才有入仕之路,如今陛下驾崩,寒门子弟之路何在?”
说完这句,这落魄的书生继续喝酒,只几口就将满满一葫芦酒喝尽
“浮生知几日,无状逐空名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
他似吟唱般作诗一首,吟完诗句后颇为自得的笑了笑,低头看酒葫芦却发现空了,于是脸色立刻变得懊恼起来。
他站在黄河岸边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酒葫芦做悲切姿态自哀自怜。
自哀,是因为酒没了却还没过瘾,自怜,是因为他囊中羞涩已经没了买酒的钱
“刚才你说,这春雪化雨是上天在为刘武的死而悲切落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书生身后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一条玉带,批了一件黑色披风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身材修长,面容英俊爽朗,最引人瞩目便是他一双明亮的眸子,还有随意束在脑后的一头顺直长发
书生没察觉身边有人,冷不丁的听到有人说话被吓了一跳
他骤然转身,见身后男子器宇不凡而且一身锦衣,知道是个有身份的人,倒是没敢直接骂出来
“春雪化雨”
他砸砸嘴,忽然觉得这四个字不错
“这词用的好,没错,刚才我就是用雨作上天垂泪哀怜先帝了。”
“怎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没”
黑色锦衣的俊美男子笑了笑道:“我就是有些好奇,刘武二月初二被司徒伯山勒死在江都,怎么到了三月初老天爷才想起落几滴泪哭丧?”
“这老天的感情转变来的也太慢了些,倒不如挨到五月后再哭,那会哭的就比今天伤心多了。”
“这是何故?”
书生不解道
俊美男子微笑道:“五月以后就入了夏,雨水总会多一些”
“无聊”
书生白了那锦衣男子一眼转身欲走,忽然瞥见男子身后竟然还站着两个标志清秀的少女。
一般的身材,一般的打扮,都是清丽脱俗的美人儿,是那种看着就让人生出人生几多美好来感慨的女子。
奇怪的是,这两个女子都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一个背后缚着一柄奇大的黑伞,怀里抱着一个挺长的木盒,另一个背后缚着一杆奇大的铁枪,怀里抱着一柄挺长的黑鞘直刀
“奇怪,真奇怪”
他喃喃了几句,转身之际一眼又看见那锦衣男子腰畔的酒囊立刻眼神一亮
“这位……将军”
书生想了想决定用将军这个词称呼:“您腰畔的可是酒?”
俊美男子笑了笑,将酒囊解下来递给他道:“酒可以送你,但先生名号可否告诉我?”
“还有,刚才先生说刘武开科举,寒门子弟有了入仕之路。”
“刘武已死,寒门子弟的路也就断了,难道你觉得日后一统天下的君王一定不如刘武?”
“你把酒给我,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书生有些心急道:“我叫王绩,一落魄嗜酒如命的农夫而已品酒还可以,哪里懂什么入仕什么为官。”
“再说,刘武虽然昏庸,但功绩还是有的,现在争天下的所谓豪杰其实没几个及得上他的。”
“若他不糊涂,说不得真是千古一帝”
俊美男子将酒递给他,书生迫不及待的拔开盖子喝了一口,随即眼神一亮:“好酒这才是真正的好酒”
“请问,你刚才说天下豪杰皆不如刘武,道理是什么?”
书生沉迷于酒香,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也不是都不如,在我看来,这天下各路豪杰能说得上比刘武强的,无非三沈而已”
“三沈?”
“沈原,沈落,沈宁”
书生道
“这三人,孰优孰劣?”
俊美男子又问
王绩一边品酒一边说道:“沈原,沈落皆出身世家豪门。”
“尤其是沈原,满门公侯,他得势,得的便是天下世家的势世家之人自认为都是池中锦鲤。”
“寒门百姓在他们眼中则是黑不溜秋的丑陋泥鳅,如窦士城,杜伏威之流都是寒门出身,虽然如今势大,但世家之人却依然看不起他们。”
“沈落,也是豪门出身,自幼便有才名,此人能得势,无非是仗着欲落处的民谣,蛊惑了一群山野村夫罢了沈原已经在大业称帝。”
“那欲落处的民谣便落在沈原身上,再和沈落没了关系,他的好日子长不了”
“至于沈宁……我是个寒门出身的时常没钱买酒喝的穷酸文人,沈宁也是寒门出身,虽然我不认为他能成什么大事,但我还是喜欢他”
俊美男子笑了笑问道:“你的意思是,寒门子弟终究斗不过世家大户?”
“这还用问么?”
王绩反问
“你从今天开始便跟着我,我管你酒喝,然后你我打个赌。”
“若是有朝一日寒门出身的斗赢了世家大户,那么我便赢了。”
“如果我输了,那么你这辈子的酒钱都由我来掏,如何?”
王绩有些戒备的问道:“那如果我输了呢”
俊美男子昂首微笑,眼神睥睨:“刚才听你赋诗,有些文采,若我赢了,总得养几个歌功颂德的”
东平郡有大泽,名大野,大野泽畔有高山,名梁山
大野泽宁军的本寨就在梁山上,如今的宁军已经规模庞大的令人看了不免为之咋舌。
依着山势修建起来的城墙当得起雄伟壮观四个字,而山寨中亭台楼阁俱全,寨子里的百姓民户也越来越多。
雄伟的城墙内便是井然有序的民居,顺着山势看下去便是连绵不尽的水寨,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雄城
从水寨顺着山坡一路往上走,有一条石阶小路,走到路尽头山林掩映处会发现有一片建筑。
不高大雄阔,木屋木墙,最惹眼的也不过是一座三层木楼,而若是穿过木楼到了后园便会豁然开朗。
这后面居然开出来挺大一片平地,平地四面都是一栋一栋的木屋,不高但宽敞明亮,广场最深处居中是一座大厅,占地极大,足能容纳五百人
三层木楼的正门口悬挂着一块极大的匾额,上面烫金两个大字
大宁
而木楼后面广场上那大厅的正门上也悬挂着一块匾额,烫金三个大字
演武院
今年是演武院的第三个年头,是院址落成的第二个年头。
以前演武院规模还小的时候,就在宁军水寨的议事大厅里授课,但随着宁军的实力越来越雄厚,每一届自军中选拔出来的学生也就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一百人,增加为今年的三百人进演武院者,没有什么太严苛的要求。
只要士兵们积累的军功到了,就可以获得入院考试的资格,教员们考核之后择优录取无论你出身寒门,还是世家。
可以说,演武院是所有年轻士兵们心中的圣地
因为在演武院学习之后,成绩最优秀者将被直接升为正六品校尉。
如果优秀到足够让院长大人动心,那么还有可能直接被升为从五品的别将。
要知道正六品的校尉,便是积累五年军功还要保证不死或许都难以达到的官职,而从五品的别将,如果按照军功升迁的话,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想也别想
而只要进入演武院,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最让演武院学生们津津乐道的,除了院长庄烈曾经是大周一任大总管,创造过以两千精骑与狼厥四十万狼骑血战三日杀敌一万,并且将其逼退的辉煌战绩之外。
还有就是演武院前两年结业的杰出学员都已经有所成就。
其中最佼佼者,便是演武院第一年的伍招大将军,第二年,便是其族弟伍天锡大将军。
一年啊,两个人都是仅仅用了一年便升为三品大将军的。
这种速度,放在大周朝廷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今年的演武院才刚刚招收完学员,总计三百人,是一群都极有才华的热血青年。
毫无疑问,他们将是补充到军中将校级军官的新鲜血液
而今天,三百学员穿着统一的青色劲装院服,整整齐齐的站在广场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激动
原因无他,自演武院建院以来,宁王这个名誉院长从来没有来过演武院,但今天,他要来了
已经花白头发的演武院院子庄烈,副院长林小松,还有一众教员全都到齐。
而站在清一色身穿黑色教员服饰的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一个身材娇小婀娜的少女。
看她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大小,却身穿教员黑袍,再加上精致可爱的面容,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抢眼。
而那些青衫学员们则不时朝着她这边看一眼,眼神中都是热烈的倾慕
但她的眸子却一直盯着山门外面,比那些学员们的眼神还要热烈
她抿着嘴,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激动了些,所以她的脸色有些酡红,在三月里初绿的山林掩映中,就如一朵初开的粉红桃花
忆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她踮着脚尖往外看,一脸的期待
大胡子林小松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道:“心急了?”
少女摇了摇头,红着脸说道:“不急”
林小松撇了撇嘴嘟囔了四个字:“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