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收兵回营,清点兵马,死伤无多,也先见此战虽未攻下西直门,但杀伤明军甚多,本来心中颇受慰藉,但见阿剌部下因毒烟之故,千余人马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再无一战之力,不禁勃然大怒道:“这些南蛮自诩磊落之师,居然用毒烟伤人,你们既然如此阴毒,那也别怪我手段卑劣。”
说完带人冲进朱祁镇营帐,命人点其穴道,不让动弹,又置于战车之上,推到明军营帐之外,唆使人在城下呐喊道:“明皇帝有令,命于谦、石亨打开城门,出城迎接陛下回京。”明军闻言,忙回报于谦。
此时明军中军大帐之内,于谦眉头紧锁,石亨、范广等人也是一筹莫展,经过几轮交锋,大家已经探明瓦剌军战力,若是明枪执仗的厮杀,倒也不惧他也先,但如今他居然推出朱祁镇来,虽然新皇朱祁钰已经登基为帝,但朱祁镇到底还是太上皇的身份,若真有闪失,那时谁也不好交代。
正在伤脑之时,又听哨探来报,道:“也先亲领千余兵马,将太上皇置于战车之前,在前军帐前左右冲杀,我军顾忌太上皇安危,不敢刀兵相向,已被也先杀伤不少士兵。”于谦一听,更觉头痛不已。
此时石亨道:“也先挟持太上皇,有恃无恐,我们又不敢正面冲突,今日敢带千人来犯,明日便敢带万人来攻,我们被动挨打,只会枉送将士性命,不如先派人将也先稳住,然后待入夜之时,将大军悄悄撤如城中,一来大军可做休整,二来也可避免和也先冲突,等缓上两日,再做计较。”
众将一听,均觉石亨说的有理,于谦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那便派人先探探他们口风,且看这些鞑子要做什么,不知谁可愿往?”
众将闻言,顿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无一人主动前往,要知他们虽都是军中将才,但若是谈判议和,绝非一身蛮力便可行得,还得辞令得体,口才了得之人方可。
樊瑾一见众将均不愿往,便主动站出来道:“他们既然想要让于大人和石总兵去,只怕其中有诈,我们便偏不让他们得逞,此举意在拖延,并非真的谈判,只要拖到天黑便可,末将口才虽然笨拙,但拖他几个时辰,还是能胜任,不如便让末将前往罢。”
于谦听他愿往,也觉合理,便手书一封,递给樊瑾道:“他们任何要求,都可答应下来,只须拖延至天黑,待天黑大军进城后,大家再从长计议。”樊瑾答应一声,便领命而去。
却说樊瑾点了百余人马,扛了一杆大旗,旗上大书一个‘和’字,由兵卒抬着,立在两军中间空地,果不多时,便见也先带了一队人马前来,却不见朱祁镇。
也先一瞧,对方不是于谦也不是石亨,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毛头小子,顿时不满道:“你是何人?有何资格来与本太师谈条件。”说完调转马匹,便要回走。
樊瑾一见,忙道:“太师息怒,非是于大人不愿前来,只是于大人身患疴疾,实在不能亲自前来,这才让小将代为面见太师。”说完取出于谦手书,示于也先。
也先一听于谦患病,心中一喜道:“是么?他患何病?”
樊瑾道:“这几日兵戈不断,于大人殚精竭虑,操劳过度,这便一病不起了。”
也先又道:“那石亨呢,他为何又不前来?”
樊瑾面色一苦,叹道:“今日大战之下,石总兵身受重伤,流血甚多,抬回营帐之时,已经昏迷不醒,现在还在医治,也不知能否保得性命。”
也先闻言又是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道:“那范广呢?他身为副总兵,为何不是他来?”
樊瑾见他问个不停,心中暗暗叫苦:你要再问几人,我便编不下去了,此时突见也先后面百步处,伯颜握刀立马,在哪里观望,心念一转,便道:“范副总兵今日驰援西直门时,被太师座下大将伯颜一刀劈中胸口,胸骨断裂,不能骑马,是以这才未来相见。”
也先心知伯颜刀法强悍,如真被他劈中一刀,只怕也站不起来,便不再起疑,又问道:“你是何人,任何军职?”
樊瑾道:“我乃于尚书麾下,参军樊瑾,如今军中能与太师说话者,便属我最大。”
也先道:“那本太师也不和你废话,前日数战,虽胜少败多,但已探明你军底细,今日一战,已长足我军士气,只是念在你我本为兄弟之邦,如今刀兵相向,实有不忍,今日突然想通,便想真心送还你们皇帝,重修旧好,但我部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回,如你能答应我部条件,便可从此罢兵。”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帛,递于樊瑾。
樊瑾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许多物事,其中最著者为:黄金三万两,白银十万两、彩帛三千百匹,玉器五十车,粟米十万石......,其余各项繁多,樊瑾看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是这些凑齐,大明朝只怕就被掏得只剩空壳了,心中不禁大骂也先无耻。
但眼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自然不能撕破脸皮,忙道:“如此巨资,非我一小小参将能做主,不如太师且等上一日,我今晚连夜禀明陛下,明日便给太师回话可好?”
也先心知他不能做主,但既然是议和,总得再议,便道:“告诉你们那位新皇帝,如若不从,明日战场再见,到时可别怪我无情,他也休想再见到他的兄长。”
樊瑾忙道:“成与不成,大家可再商讨,但我们太上皇身体孱弱,太师可别再如今日一般,让他出来吹风了。”也先闻言,也不管他,径直调转马头去了。
樊瑾见他领人走远,心道:总算可以消停一下,但今晚可就有得忙了。随即也策马回营,将丝帛呈与于谦。
于谦一见也先狮子大开口,所要之物竟是大明数年之财,不禁破口大骂,众将也是怒不可耐,但如今朱祁镇在他手上,大家投鼠忌器,也无可奈何。
是夜,于谦命各城门守将,悄悄打开城门,大军退入城中,留下空营帐以蔽人耳目,随后禀明朱祁钰,商讨太上皇之事。
朱祁钰见也先打不过便开始耍起无奈,他如今初登帝位,人心不稳,皇兄在朝中威望还在,如今用他做要挟,人在敌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恼人的问题便丢在自己头上,自己也不好做主,顿时左右为难,问及群臣意见,但见朝中众臣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禁大骂众臣无能。
众人商讨一夜,也没出个结果,第二日也先派人来讨话,发现明军大营空空如也,军马也撤至内城之中,顿知昨日上当,遂推出朱祁镇,又命人在城下破口大骂,明军无法,只得紧闭城门,概不得出。
如此拖延两日,眼见瓦剌军在城外嚣张跋扈,围着九门痛骂明军言而无信,明军不堪其烦,这日于谦召集九门守将,问及对策道:“瓦剌军整日在门外叫骂,大损国威,诸位可有退军之策?”
众将那能有什么退军之策?顿时你望我,我望你,于谦见众将均束手无策,这才道:“老夫尚有一策,不知各位愿听?”
众将闻言,顿时齐刷刷的看向于谦,石亨见他还在卖关子,急道:“我的尚书大人哎,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老还在这里卖关子,有何对策直讲便是。”
却见于谦笑笑道:“我需要二人领兵出城直击瓦剌大营,可有人主动愿往?”
众将一听,顿时鸦雀无声,无一人愿出战,心中均想:你这出的什么主意?要能出城早出城了,还在这里商议个什么?再说领兵出城本是里外不讨好的事,对方有太上皇作为人质,万一伤到太上皇,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打赢了说不定便是牢狱之灾,打输了更是军法从事,这种输赢都不看好的局面,谁敢擅自出头?
于谦见众人皆默然无语,又道:“老夫知诸位心中所想,这场仗打下来输赢都不讨好,但若不打,那岂不是一直被外寇欺辱?诸位曾深受太上皇隆恩,自然对他心生敬畏,不敢直面其威严。”说完一顿,眼看众将眼生疑惑,石亨快人快语道:“大人既然知晓我等所想,还让我们领兵出城?这不是将我等往哪火炕里推么?”
于谦笑笑,这才又道:“但若是不正面相对,只从两侧掩杀,不与其正面交锋呢?”
石亨道:“这样确实可避免和太上皇直面冲突,但两军相对,岂能无先锋之理?末将心中不解,于大人可否将此话说的明白些?”
此时樊瑾已知于谦心中所想,上前道:“末将愿带军出城。”
于谦道:“好,有樊将军一路,此事已成大半。”说完,又对众将道:“老夫在固安定远庄内,留有一只伏兵,此兵不受朝廷节制,军中将领无官无职,更不知太上皇为何人,也自然不怕今后会被牵连,可做先锋。”
众人不明其意,于谦便将此前聚集的江湖群雄之事,向众人一一说明,这时只听范广道:“既然如此,那末将也算一个,和樊将军共讨鞑子。”众将均知范广乃是于谦心腹之人,自然唯他是从,现在见有人出头,心中这才放下一口气。
却见石亨眉头紧锁,面有忧色,劝道:“于大人此举太过冒进,那些江湖人或许不怕被牵连,但若真伤到太上皇,于大人是三军主帅,自然难辞其咎,还请大人三思。”
要知石亨此次能从牢狱中出来,全靠于谦在陛下跟前说话,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是以对于谦此举,多有忧虑,唯恐今后被人留下话柄。
只听于谦道:“石总兵好意,老夫心领,但如今形势已不能面面俱到,周全无二,是以,老夫只能以社稷为重、君为轻,若真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那这口黑锅便由老夫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