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薛祥独坐在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薛浩然的遗体已经下葬,就葬在山庄后面的峰顶上,因为沈非白对薛祥说薛大侠生前最喜欢在峰顶看日出,最喜欢在日出之时饮酒舞剑。
那里是他的归宿。
薛祥不停地喝着酒,嘴里也在不停地念叨着两个字,爹爹。
他好恨,恨自己当时没及时发现那个发阎王帖的人,没能在他与自己父亲交手之前宰了他,让他得手。他更恨自己父亲养伤之时没能陪在他的身边,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宁愿不当这个湛卢山庄的庄主,哪怕把位置让给庾天翼也行。
可是现在没有后悔药吃了。
何况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
薛祥咬紧牙关,拼命地喊出声来:“我要复仇,我要复仇!”然后一口气灌了三杯热酒。
他的眼泪也像酒一样热,此时已夺眶而出,泪眼模糊中,赫然发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去,不禁低叱一声:“谁?”
黑影停住脚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了进来。
薛祥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是个穿着缁衣的老尼姑,她衣袂飘飘,双目如星,虽然身材瘦弱,皮肤保养的却很好,当下双眉一皱,冷声道:“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妙手师太。不知师太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妙手神尼道:“公子己知晓贫尼的身份,想必应该清楚贫尼此行的目的。”她低声道,“你父亲与我算是莫逆之交,可如今他却先离我而去,不让我亲眼看到他的死,甚至都不想让我听到他临死前的呼唤……”她的声音虽然轻,薛祥却已然听出几分怨毒之意。
此刻他手里虽然没有剑,人却已挡在妙手神尼面前,目光如剑,道:“念在师太与父亲往日的情谊上,我不想对你动手,还请师太自重。”妙手神尼冷笑一声,道:“真没想到你会教出这么一个好儿子!”薛祥闻言,忍不住怒道:“老尼姑,你若是来寻仇的,只管来冲我一个人来,我堂堂湛卢山庄庄主,从来就没怕过谁!”
神尼一怔,凝视着薛祥,凄然一笑,问道:“你爹爹走了,你娘亲怎地不来守灵?”薛祥被她问得呆住,虽觉得她问得突然又奇怪,却还是不禁脱口说道:“干姨娘何事?你若真是来凭吊先父,我自然十分感激,但若不是……”神尼轻轻截口道:“我是来帮你的。”
薛祥满头疑惑,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尼姑究竟是敌是友,只好姑且一试,他故作惊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此作甚?”妙手神尼忽然也板着脸道:“你真的想过要为你爹报仇?”薛祥又是一呆,脱口道:“当然!”话音未落,神尼忽然冷笑,一掌朝薛祥拍来。
她这一掌掌势轻柔缓慢,到了薛祥听宫穴时,薛祥一惊,急忙转变身形,以攻为守,“呼”地打出一拳,可这凌厉的一拳不知为何却没有落在实处,神尼的玉手依旧朝他的面门要穴打来。薛祥见状,急忙回拳收肘,引肩退步,边打边走,但招招落空,连变五种身法,自己的要穴仍在对方掌影之下。
眼见不敌神尼,薛祥索性双拳齐出,猛击对方两肋。这一招他不求自保,只求力敌。谁知神尼掌势一变,薛祥双拳刚出人就已翻身跌倒。神尼弯腰,拍了拍薛祥的脸,笑道:“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想去复仇?”
“老尼姑,别高兴得太早!”薛祥说完,挺腰立起,调起真气,大喝一声,朝神尼打出一拳,神尼却巧妙地避过,薛祥连出数拳,拳风虎虎,看似已将那尼姑笼罩在拳势之下,尼姑双掌下垂,长袖一卷,竟兜起薛祥左膝,再次让他仰天跌倒。
薛祥抬眼看去,只见神尼冷冷看着他,冷冷道:“当儿子的居然还不如当爹的,实在可笑。”薛祥闻言,索性翻身一跃,坐在地上,愤愤道:“老尼姑,有种就把我杀了!”神尼欺身上前,掐住薛祥脖子,冷冷道:“你以为出家人都不敢开杀戒吗?我若要杀你,你此刻还有力气在这里跟我说话?”
薛祥见她放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厉声道:“你当然不敢,因为是你杀了我爹!”神尼冷冷道:“谁说我杀了你爹?”
薛祥道:“我爹是喝了温神医配的药出的事,既然他每天都要喝,喝了半个多月,而药方里有一味药只有你们慈航静斋才有种,你敢说自己没有害死我爹的想法吗?”
妙手神尼冷笑道:“既然药是温神医配的,你为何不找他问清楚,反在这里诬陷我这个种药材的?”她的语气忽然变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凭你现在这样,想要找他们复仇,岂不是做梦?方才我只是试一试你,看你有没有复仇的勇气和决心。”
薛祥提着酒壶,走出房间,仰头看天,缓缓道:“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就算有勇气,有决心,没有王镖头的金枪,吕镖头的银戟,如何能与那神出鬼没的‘阎王帖’相匹敌?”
妙手神尼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凝视薛祥:“公子天赋异禀,身怀绝技,只是寻不到高人来赐教,才会这般怨叹。武林八大高手固然神功盖世,可天下的厉害人物何止他们八个?我慈航静斋虽不收别门派的弟子,但你若肯跟着我,我必能让你学成复仇的武功!”
薛祥闻言,顿觉这话犹如明灯,使他心头一亮,但心念转处,又狐疑起来:“你既说不教别门派的弟子,为何对我要破例?那日在风波亭,你净帮着温逐流说话,傻子都能看出来是针对我爹的,若你存心想害我,那我宁愿被你挖眼割耳,斩手断脚,也不要当你的徒弟,学什么狗屁复仇武功!”
妙手神尼道:“你怎地这般冥顽不灵?我已说的很清楚,那日实属情势所迫,若我真与你爹有仇,还会好心过来助你复仇吗?”
薛祥沉声道:“你方才对我无礼,若要我随你学武,也得先要给我磕头赔礼才是。”
妙手神尼不禁一怔,冷笑道:“你这小子,果真和你父亲一个脾性。要我向你磕头,哼哼,便是你父亲也不可能。”
薛祥厉声道:“既不磕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妙手神尼道:“我并非要你拜在我门下,而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位比我武功还要高的师父,我……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时日无多,教不了你武功了。”薛祥呆了半晌,语气一沉:“你……你说你……活不久了?”神尼黯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展颜一笑,道,“虽然活不久,但至少能撑到你拜他为师的时候。到那时,我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了。”
薛祥心里五味杂陈,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前辈,你……”话未说完,神尼已露出温柔的笑意,谁知下一秒她脸色剧变,突然掠上前,握住薛祥手臂,大声道:“快走!”薛祥一时挣脱不得,被她拉着飞出窗外。
等他们落在高处,神尼伸手示意薛祥闭嘴,薛祥镇定下来,才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而缓慢的马蹄声。只听马蹄声缓缓而来,接着又听见一阵女子的幽怨叹息,她轻轻地在说:“又要天亮了吗?奴家真是舍不得呢!”薛祥剑眉一皱,又听见另一个男子低声笑道:“你我虽非夜夜相会,却也不是一年一度,何必自寻烦恼?”
女子“嘤咛”一声,又道:“要是一年一度,那可就愁死我了。”声音里满是娇柔,令人发麻,“你不知道,我跟那姓宋的在一起是何等滋味,虽然顶着‘飞龙剑客’的名头,可是他……他对我竟不如你一半好。”薛祥心头一颤,暗忖,这女人提到了飞龙剑客,想那姓宋的必是昆仑派首席弟子宋自清,而她必是宋自清的师妹,任紫霞!于是忍不住要看看她身旁的男子是谁,却听她说道:“你先前说,只要花五十万两银子就能买下一副阎王帖,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样一张阎王帖,这样我就……”话音突然顿住,薛祥屏息静气,凝神而听,只听男子说道:“阎王帖造价不菲,可我却不知去哪里可以买到,但你若想要,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副!”
任紫霞一惊,颤声道:“你有阎王帖?”
男子道:“当然有!”